第53章 53
江寄月莽是真的莽, 害怕也是真的害怕,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嘉和般那种不讲道理又漠视生命的人,嘉和自有她一套逻辑可以抵御所有的道德审判,然后轻松的毫无负担地把别人推下深渊。
对付她, 对于江寄月来说, 似乎是无解的。
江寄月道:“那时我只是感到无力, 认为如果只是一味的硬撑,最后只能被她欺凌个痛快, 所以我做了决断, 不能再被困在那儿了, 既然嘉和如此嚣张, 我就要去找能管得住她的人。”
“凉雨亭离岸上确实有些距离,但我会凫水,水下也能憋好久的气,在我跳入湖中时, 立刻下沉,潜到凉雨亭另一头,我知道这时候她们一定会被跳湖的动静吸引住注意力,只会围过去看我落水的地方,而肯定会忽略周边,因此我趁着这个时候赶紧上岸。”
“但很不幸的是,王府太大, 我迷路了, 我兜兜转转, 发现自己又绕回凉雨亭那时, 心里当真是绝望, 不过幸好你来了。”
江寄月心有余悸地说完。
荀引鹤对过去那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计较, 他问道:“卿卿,侍剑呢?”
江寄月沉默了,她的脑袋在他怀里一点,稍许垂了点下去。
荀引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又把她支开了,对不对?”
江寄月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哪两点吗?一件是你逼迫我,一件是你把侍剑放在我身边监视我,不让我走。”
荀引鹤道:“我是让她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不否认你想让她保护我,但你敢说没有监视我的意思?”江寄月道,“侍剑很明白她的职责,她刚到我身边时就警告过我不要妄想逃跑,即使你后来又是解释她是保护我,又说服我她是听从我的侍卫,但还是让我觉得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何况你的解释算什么,在保护我与防止我逃跑的优先级下,才是我的命令?明明是比起我的命令,她优先服从的还是你伤害我的命令。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如果我想逃跑,她要阻止我但又不得不伤害到我,那时侍剑会怎样取舍。”
“但我一直没有问出口,不是我想明白了,而是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天真,而是聪明地看清现实,不要自取屈辱。在看我来看,你给枷锁涂上鲜艳的漆料,装饰上漂亮的花朵,也无法改变它就是枷锁的事实。”
荀引鹤捧着江寄月的脸道:“卿卿,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对我的伤害,所以我装聋作哑,假装它不存在,但我实话说,那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经常会问自己,质疑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是不是在犯蠢。对待过去的伤害尚且如此,我自然更不想把这个伤害延续到未来。不过,这一切的想法都在基于我不觉得有人会伤害我的前提下。”
荀引鹤明白过来,这次完全是他自讨苦吃。
他最开始把侍剑放在江寄月身边,其实最主要的原因真的是为了保护她,沈知涯心术不正,嘉和小肚鸡肠,而江寄月这两人都得罪过,荀引鹤害怕她会再次被利用或遭报复,所以特意把侍剑调给她用。
偏偏他又对江寄月的去留毫无自信,于是并没有好好与她说,而更多强调侍剑是去看着她的,所以这导致江寄月对侍剑的存在其实是无比反感的,两人关系缓和些后,她也再提过,委婉表示不想要侍剑,但那时他哄她归哄她,还是把看管她几个字恐吓出口了。
所以江寄月对侍剑的抵触更深,恐怕当时在京兆尹,他几次让侍剑保护她,在江寄月听来,根本是一点温情都没有,全是看住她避免她逃跑的意思。
因此当侍剑对她态度柔和后,江寄月还是想尽办法都要把侍剑支开,即使侍剑平时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待在哪儿,但一想到有
个人一直暗中观察着自己,江寄月仍旧会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当时荀引鹤他用侍剑威逼江寄月,江寄月就不会特意把侍剑支开,那么今天她也就不会遭受这些了。
荀引鹤哑然,他冰凉的额头抵着江寄月的额头,双手像是捧着珍宝般捧着江寄月的脸,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道:“也不全怪你,毕竟我也没料到嘉和真的会如此嚣张,不然我不会把侍剑调开的。”
虽然别院处清净,但也是在街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嘉和都能指示侍卫把她和周昭昭绑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辱让江寄月感到齿寒。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纵容才会导致嘉和这般的性子,也不愿去深思那些纵容嘉和的大人,镇北王,镇北王妃,在他们眼里,被欺辱的人是否有属于她们的尊严和生命。
这种问题当真是一想就觉得伤心又悲哀。
江寄月安静下来,靠在荀引鹤的怀里,马车上条件有限,荀引鹤只是给她简单地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在湖水里泡过,又穿着湿衣吹过风,此时手脚都很凉,荀引鹤撩起下摆,让江寄月的手塞进去窝一窝,好歹能回暖点。
江寄月还是安静着,眼眸半敛,不知在想点什么。
荀引鹤斟酌了会儿,道:“在侍剑的安排上,我确实有些别扭,但卿卿你相信我,我更多的还是希望她能保护你,不让你出事,而不是监视你。”
江寄月道:“别的不必多说,我且问你,如果我有天逃跑了,只有打断我的腿骨才能把我带回来,侍剑会动手吗?”
荀引鹤道:“如果我在……”
江寄月猛然推开他起身:“没有你,只有我和侍剑,侍剑会动手吗?”
如果荀引鹤在现场,他根本无需动用侍剑,他多会说话,江寄月哪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迷了心智,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在昨晚荀引鹤彻底与她坦白后,江寄月终究还是没有过去那个坎,相反,那个坎还因为嘉和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
可以说,嘉和的所作所为让江寄月对位高权重者的底线有了全新的认识,何况荀引鹤伤害过她,也承认过他心里阴暗的那面,无论如何,他都不要江寄月离开的话,有一天,他会不会对江寄月动手?
就像最开始,他对她做的那样,明明知道那会对她造成伤害,但荀引鹤仍旧做了,从本质上来说,他与嘉和有什么区别。
荀引鹤一瞧江寄月的眼神就明白了,她并没有从嘉和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安的疑窦还在扩大着,如今这疑云终于罩到了他的身上。
荀引鹤道:“侍剑不会,她只会告诉你,并传信给我,而我会放下京中的事务,快马加鞭来追你,乞求你跟我回去。”
江寄月紧绷的肩此时松了些,她问道:“你没有骗我?”
荀引鹤握着江寄月的手带她来摸自己的喉部,道:“以为你出事的时候,我差点吐血,后来那血被我一点点咽了回去。”
江寄月稍微好受了些,道:“我知道沈知涯背叛我的时候,也吐了口血,你真是活该。”
“对,我活该。”荀引鹤从善如流道,“夏云辉,便是方才在马车上那位,等日后我带了你去问他,你就知道彼时我心神俱灭,差点就坠湖与你殉情了。”
江寄月愕然,与侍刀相逢时,她才迷茫地转回了凉雨亭处,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
荀引鹤顺势靠近她的怀里,从来都是肩宽臂长的荀引鹤把她揽在怀里好好地护着,这是荀引鹤第一次主动地拉起江寄月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是江寄月主动把他揽进怀里。
这种亲昵与过往不同,过往虽也温存,但更多的透露出的还是男人
的强势,可是现在荀引鹤依偎在她的怀里,似乎显得又弱势,又需要江寄月的关怀,这种地位转化,微妙地给了江寄月心灵上的一击。
似乎,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荀引鹤也不是一味的掌控者,他是需要她的。
荀引鹤这适时的势弱恰恰能戳出姑娘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江寄月叹息地收紧了胳膊。
她的怀抱虽然因为体温还是冷的,但是带着她特有的桂花香,香软得不可思议。
荀引鹤靠在她怀里,轻声道:“卿卿,以后不要再东想西想了,你说得那些都不作数的。我们以后是要长久地在一起,你不会跑,既然如此,你那些假设就不成立,你不能用我没有做过也永远不会做的事来定对我的罪,那样子我就太可怜了,是不是?”
江寄月刚想说点什么,荀引鹤就闷闷地道:“不过这都是我活该不是?谁叫我欺负我们家卿卿的,你罚我睡书房吧。”
江寄月哑然,就算还想骂他几句,此时却已经怎样都开不了口,只能顺着道:“好啊,罚你去书房,你去吗?”
荀引鹤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我自然会去。”
江寄月笑了笑。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啄吻她的指心:“以后如果你再对我不满,一定要直接说出来,这样闷着乱想,只会伤害你的身体。伤你不如害我,没道理我做错了事,要你遭罪,这多不公平,是不是?”
江寄月问道:“我说了,你改吗?”
侍剑的事,她说过几次,荀引鹤可都没改。
荀引鹤道:“从前是我托大,才出了纰漏,让你受了委屈,也把我吓得又吐血又殉情的,一身冷汗直冒,有这样的教训在,下次再也不了,就怕你还没怎么样,我的命先被折腾没了。”
江寄月道:“那多好,你死了,我做了寡妇,正好寻下家。”
荀引鹤沉默了会儿。
江寄月低头看他:“怎么,你还想让我给你守寡?”
“那怎么会?”大约是他死了,也会把江寄月杀掉,把两具尸体放进同一个棺椁里下葬。
荀引鹤扭曲的心态,连死同穴的距离都嫌远,他要的是死同棺,这样方才能骨血融合,再分不开彼此了。
但他面上勾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我记着呢,以后等身子不好了,提前帮你相看,给你找个靠谱的如意郎君,不然,依着卿卿的目光,只怕又会被骗。”
其实认真地计较起来,江寄月的眼光是真的差,前有沈知涯,后有他,不过他毕竟道行在那,文帝都看不破,遑论单纯的江寄月。
左右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骗她一辈子,所以她也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再次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