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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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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引鹤说得太有恃无恐了。

    江寄月原本想,荀引鹤这样偷偷摸摸行事,必然也是害怕见光的,她若要告御状,荀引鹤应当想尽办法阻拦她才是,可谁承想,荀引鹤非但不阻拦,反而乐见其成。

    好似就能笃定,皇上一定会站在他那边一样。

    沈知涯在旁看得是真的着急,好容易抱上荀引鹤这条大腿,可不能把交情都毁在江寄月手里。

    她这人轴也是真的轴,睡都被睡了,不想着怎么勾住荀引鹤,在他身上尽可能地捞些好处回来,反而这般没有眼色地闹,要是闹得荀引鹤什么兴趣都没了,那她不是白白被人睡了?

    这天下多的是知情识趣的女人,荀引鹤可不是真的非她不可。

    何况荀引鹤配她,属实不算委屈了。

    于是沈知涯忙道:“相爷莫要介意,阿月很多事都不懂才会这样说胡话,等你走后,我和她说说,她就知道了。”

    荀引鹤倒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没关系,既然想见那便见一见罢,此事我来安排,你们等着传召便是了。”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皇宫是他开的一样,什么时候想去,什么时候离开,他都可以随意决定。

    沈母目光饱含担忧地望了眼江寄月。

    沈知涯提了声:“阿月!陛下可是相爷的亲姑丈,皇后是他的亲姑母,这天下哪有向长辈告晚辈的账的道理的?”

    江寄月的笑容已经很勉强了:“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们在是某人的长辈之前,也是大召的皇帝与皇后,是万民的父与母,更应该理清是非,拨乱反正。”

    但这话说得江寄月自己也很没有底气,这史书上昏庸无道,不分是非的帝王还少了吗?

    而荀引鹤有这般无所畏惧,文帝大抵也差不多如此罢。

    她这话听着像是说给荀引鹤听得,但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毕竟是最后一块浮木了,总要去抓一抓,才有机会从浪大风大的海上逃脱,而又怎么能在一开始就怯于滔天巨浪而瑟缩不

    敢往前呢?

    所以她鼓足了勇气,把自己彻底逼上梁山:“相爷可是要说到做到。”

    荀引鹤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沈知涯的笑容垮了。

    荀引鹤来柿子巷,至多是确认沈知涯死没死,沈母要是报官,他就威逼回去让她放弃,其余的,他当真是没有什么跟沈家人讲的,于是他对江寄月道:“我要走了,你送送我。”

    江寄月不肯:“这儿到门口不过几步路,相爷不至于还要迷路吧。”

    要不是自己还瘫在床上,沈知涯是要直接下床送的,还要一直把荀引鹤送到马车上才算完,只可惜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推推沈母。

    沈母站起来:“还是我送相爷吧。”

    荀引鹤没有动。

    江寄月不想让沈母下不来台,没了办法,只好起身:“行,我送你。”

    侍剑也被荀引鹤拦在了屋里,江寄月见了就知道是荀引鹤有话要和自己讲,便加快了步子,想快点去把院门打开,但她才动了这个念头,荀引鹤便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江寄月着了急:“光天化日的,娘还在,荀引鹤,你未免过于大胆不要脸了吧?”

    荀引鹤看着她:“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你不要跑。”

    江寄月怕动静再大些,送得再慢些,就会惹得屋里人出来看情况,那时候才是真的没脸了,于是只能忍气吞声:“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她低着头,荀引鹤看着她的发顶,半晌才道:“我没有娶妻,没有纳妾,更没有通房,那天也是我第一次与女子欢好。”

    江寄月怔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与荀引鹤深邃的目光相撞,不知怎么,心里忽然被触得小小一激颤。

    她道:“所以呢?”

    荀引鹤道:“我不是沉溺于女色之人,更不会想养外室,所以才刚在屋里说的是真心话,我会娶你,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我几个月,我一定把你娶进门。”

    江寄月不信:“你哄我呢,就算在香积山,镇里有套铺子的人家也看不起村里的农民,何况你我之间的差别。虽然我向来不能够理解这些差距,但相爷既然是世俗里的人,那我依世俗的规矩揣测相爷,也没有错吧。”

    荀引鹤问道:“你为何这样断定我就是世俗里的人?”

    江寄月道:“且不谈其他,单是你现在对我做的这些威逼利诱,件件都够恶心的了。”

    荀引鹤顿了会儿:“我以为比起林欢,你会更高兴是我,何况当时你被下了药。”

    江寄月笑了道:“如果林欢与你放在一起选,我确实是会选你,可是你忘了,我本不应该面临那样的选择,那天我确实是被下药了,但在梅香小院的时候我没有,你那天也没动我。你既然那天都没动我,为何后来又要强迫我?如果你真的是来救我的,我必当感激涕零。”

    荀引鹤道:“我救了你,然后呢?看你与沈知涯和离,独自回香积山去?你一个姑娘家,莫说山高路远,路途是否会遇险,就是回了香积山,无依无靠,该如何独自生活下去。你留在我身边,也比孤苦伶仃得好。”

    与沈知涯是同样的理由。

    多可笑,两个伤害了她的人,最后为自己的良心找补,用的却都是为她好的理由。

    江寄月道:“依相爷的意思,我还该感激相爷,给我下半辈子依靠了?且不说这依靠可不可靠,又能让我靠多久,单说一件,我不喜欢相爷,相爷也从来没有打算过问我的意愿,没有尊重过我的想法,这所谓的依靠我便不想要。”

    荀引鹤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如何依靠自己就可以保证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只要你的法子确实好用,我可以立刻给你盘缠,放你走。”

    他的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像是在荀府庭前训那些做错了事的族中子弟。

    那完全是作为一个长辈与家族掌控者的语气了,江寄月在他面前似乎也只能是个任性的,不懂为自己考虑的孩子。

    江寄月抿住了唇,低声道:“你们不就是因为我没有家人了,所以才敢这么欺负我吗?”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多眶而出,明明是自下往上望着荀引鹤,却因为如此可怜还要咬着唇拼命咽回哭泣声,而显得格外的倔强。

    荀引鹤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阿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个人照顾你。”

    江寄月道:“我谢谢你的照顾,但我真的不需要,我宁可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死了之,也不想要你的照顾。”

    荀引鹤袍袖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几次后才道:“我不会让你做事的。”

    江寄月没吭声。

    荀引鹤道:“侍剑照管你不利,我已让侍刀去罚她,按照规矩她会受二十鞭。”

    江寄月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引鹤。

    荀引鹤道:“受完鞭刑后,她依然会回到你身边照管你。阿月,做事之前先替身边的人想想,如果你真的选择一死了之,我会让侍剑为你陪葬。”

    江寄月道:“荀引鹤,你不可理喻,是你把侍剑强塞给我,是我不要她照顾我的,也是我自

    己犯傻去捅沈知涯,你为何要罚她?”

    “我派她来,就是要她照顾你,这样我不在你身边时,我才能安心。”荀引鹤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她没办法让你容下她,是她没有本事,也是她失职,自然当罚。”

    江寄月道:“不行,你不能罚她,你让她照顾我,她也得听我的话,是我叫她走开的,所以不算她失职,如果她因为听了我的话而被罚,那以后我还怎么让她照顾我?”

    荀引鹤道:“我可以不罚她,但你需得答应我,不要乱跑,更不要想着自裁,否则你不在了,没人能为侍剑求情。”

    江寄月其实与侍剑不熟悉,两人的第一照眼,侍剑的冷漠还让她很难受,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江寄月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背负不幸。

    所以她只好点点头。

    荀引鹤道:“真乖。”他从袖中掏出了一盒膏药,“昨夜若非你被下了药,我原本是想徐徐图之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这是我才寻来的膏药,效果顶好,你记得每日抹两次,不出三

    日,就能消肿了。”

    江寄月手握成拳头,没抬手,就算荀引鹤把膏药往她手边递,她也不肯摊开手掌去拿。

    荀引鹤道“既然你不愿收下,我便让侍剑把药膏给沈老夫人,请她督促你上药。”

    这招着实毒,江寄月狠狠瞪他一眼,只能把药膏收下了,左右她用还是不用,荀引鹤并不能知道。

    荀引鹤却又道:“这几天让你养养,若是见你时还肿着,我便亲自给你上药了。”

    江寄月彻底没了法子,拿着药膏垂头丧气地站着,像是被荀引鹤掐住命运后颈拎在半空的小兔子。

    荀引鹤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想捏捏她的脸颊,但想到她如今对他正是抵触的时候,便忍住了冲动。

    他道:“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如今是他家有愧不和你计较,若是他家报官,把你赔进去就不值当了,这些脏事由我来做就好,听话。”

    他今天本来就想治一治沈知涯的,顺便也握些证据在手里,以免沈知涯贪得无厌,最后攀咬到江寄月身上去。

    只可惜,所有的安排都被江寄月打乱了。

    但他一点也不想指责江寄月,这次安排被打乱,可以下次再布置,只要江寄月人没有事就好了。

    他道:“我知道你与沈老夫人感情深厚,但沈知涯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次可以因为愧疚原谅你,下一次就不一定了,江先生对她的恩情不能消磨在这种地方,知道吗?”

    大约是见江寄月之前没应声,所以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也更直白了些。

    他到底多活了几年,经历也更多些,所以比江寄月更能敏锐地发现沈母态度的变化,也能理解,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江寄月到底不是沈母的亲生女儿,等到所有情绪从脑海中退去,理智

    回归时,沈母一定会重新考量。

    江寄月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荀引鹤登车走了,江寄月转身想回自己的屋里静一静,但沈母把她叫住了。

    江寄月知道是要说告御状的事,沈母能替沈知涯把她喊进屋里,本就是一种表态。但也不奇怪,因为荀引鹤察觉的事,她也察觉到了。

    从前她是活得有些没心没肺,可是江左杨死后的那两年,也足够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江寄月承认自己是个有点轴的人,不然也不会认准沈知涯,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从没想过别人,只是那点轴,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求个无憾。

    所以当沈知涯自以为聪明地给江寄月分析荀家与皇室的关系多么亲密,力证她告御状的想法有多愚蠢的时候,江寄月对沈知涯的愤怒再一次达到了顶峰:“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我就得忍气

    吞声,给荀引鹤陪笑了?”

    沈知涯愁眉不展道:“阿月,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斗不过相爷的,别说是你了,就算他看上的是我,我也得……”

    江寄月道:“你可别说得那么委屈,荀引鹤但凡能看上你,根本不需要威逼利诱,只消动动手指头,你就腆着脸去了。”

    沈知涯被江寄月这般说,面容扭曲了下,除了气不顺之外,更多的是不平与委屈:“阿月你不能这样说我,你是知道我走到今天这地步有多不容易,我不想放弃……”

    江寄月道:“你不愿放弃,那拿你自己去换荣华富贵啊,你凭什么拿我去交换?我又不稀罕!”

    沈知涯的手紧紧抓住被子,于口舌之辩上,他从来没有争赢过江寄月。

    有时候,沈知涯真的不喜欢江寄月这点,她心里太有主意了,也从来没有想过像其他女子般把夫君当作天,她觉得沈知涯不对时,总要说出来,香积山书院还繁荣时,沈知涯就被同窗笑过好几次说,有这样伶牙俐齿的一个媳妇,以后保管是个怕媳妇的,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沈知涯就觉得很丢脸。

    两人感情尚且浓厚时江寄月都这般不给他面子,何况现在,沈知涯自知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地看向沈母,希望自己的亲生娘亲好歹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帮衬自己一点。

    但江寄月没给他这个机会,一看他连吵架这种事都要求助,更是看他不起:“沈知涯,你真怕我连累你,我们便和离。”

    “不行!”沈知涯立刻道,荀引鹤的吩咐他可是还记得的,说不能让江寄月知道他们婚变的事,他就必须得一直隐瞒着,直到荀引鹤彻底对江寄月失去兴趣。

    江寄月道:“怎么,怕我与你和离了,你就不能通过我向荀引鹤捞好处了?”

    “不是这样的。”沈知涯焦急地看向沈母,也是急中生智,道,“阿月捅了我一刀后,就引来了刑部的猜忌,若是此时和离,岂不更是坐实了?这个风口,阿月去刑部录几次供词,就算没什么,也会被传得有什么,所以就算要和离,也不是现在。”

    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且看荀引鹤何时对江寄月失去兴趣罢,那时候就可以把和离书公之于众了。

    沈母这时才开了口,道:“阿月,沈知涯做事不行,但这话确实说对了的,且熬过这个风口,到时就算他不同意,娘也会摁着头给你写,写完和离书,娘就认你做干女儿。”

    反目成仇的夫妻变成干兄妹,听着就很好笑,江寄月是恨不得与沈知涯撇清所有的干系,可是想到冷冰冰的现实,她又只能默然不语,只是眼眶又有些发热。

    到底什么时候女子和离时才可以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呢?不用担心名节,安危,能养活自己,潇洒得像个人。

    江寄月不知道。

    晚上是沈母过来与她一起睡的,这个青年就守寡的女人对江寄月表现了出乎意料的包容,在

    江寄月决议要伤害沈知涯之前,她就想过沈母很可能会因此对她动怒,把她扫地出门。

    但沈母没有。

    这已经是一个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宽容了。

    江寄月能理解,不然世人也不会说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从前也是江左杨的宝,现在就连草都不如。

    沈母道:“沈知涯作为男子,大约是想不到江先生对我的帮助多大,他还以为只是给了点银子,守住了房屋这样简单呢。当然,我没有说这些金银财物的恩情不记,只是江先生的支持带给我的尊严体面是这些金银财物比不得的。所以阿月你莫要担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不会不管你的。”

    江寄月忍不住问道:“如果我真的去告御状了,单凭沈知涯对我做的那些,他可能也讨不了好,娘,我……”

    沈母道:“你要娘说实话吗?”

    江寄月默然。

    沈母道:“你和沈知涯对娘来说,手心手背都肉,虽然他浑蛋,可是娘也不能不管他,也不希望他能出事。”

    江寄月懂了,就如沈知涯说的,这天下的长辈都会护住犯了错的晚辈,沈知涯有沈母护着,荀引鹤有皇上护着,只有江寄月谁都没有。

    其实她已经很贪得无厌了对吧,她捅伤了沈知涯,沈母非但不报官,还愿意认她做干女儿,给她庇护,已经足够不计前嫌了,她应该满足。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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