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找月亮
九月第三个星期一,高一五班的下午第二节上自习。
袁宵坐在第一排靠门位置,书桌比脸还干净,只有一本摊开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她趴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到雪子遇害后被取走胸部——
“笃笃”,一只手在她书桌上用食指指节敲了两下。
毛骨悚然的凶杀氛围骤然打破,袁宵惊魂未定,抬头是班主任张老师。
怕扰到其他人,他声音压到最低,说:“袁宵,你出来一下。”
自打考进凌海一中,她还是头一次被班主任单独问话。和同桌李思瑶慌张地对视了一眼,站起来后她又听到一句话。
“把书也带着。”
抱着那本硬壳书,袁宵惴惴不安地跟在张老师身后,猜不透自己犯了什么错,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到楼梯平台停下,张老师脸上一贯地没有明显表情,只淡淡地问她:“袁宵,你看的这本是什么书?”
她诚实回答:“占星术杀人魔法……”
“给我看看。”
袁宵乖乖地把书交出去,张老师随手翻了两页,语气依旧温和地问她:“是对学习有帮助的教辅书吗?”
她一愣,转而明白了张老师为何突然特别关照,语气瞬间慌张起来:“不是,是小说。”
“啪”地一声书页合上:“你知不知道自习课上不能看小说?”
袁宵手心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她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现在知道了。
她从善如流:“对不起张老师,我还以为自习课可以看别的书。”
“下次别把这种书带到学校了。”张老师摸到书背还贴着图书馆的标签,心下嘀咕,有这心思怎么不用在学习上呢。
“你作业都做完了吗?”
袁宵回答得很有底气:“写完了。”
“作业写完了,就复习复习课程,或者预习一下明天要学的东西。”
袁宵打小不是惹是生非的主,只敢连连答应。张老师看她态度良好,也不多计较。
转身正打算回去,张老师又叫住了她:“袁宵,等下课把昨天布置的英语练习册收上来送到我办公室。”
袁宵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回到教室,如果没记错,她是高一五班自开学以来头一个被班主任揪出来喝茶的人。
刚回到座位,李思瑶凑到她身边:“张老师跟你说什么?”
袁宵无声地摇摇头,指了指手上的那本书——都是它惹来的麻烦。
她把小说塞进书包,从桌膛里胡乱拽出一本教科书,手里也拿了只水性笔,往桌上一摊开好做出个学习的样子来。
袁宵双手拄着下巴,眼睛盯的是光合作用,心里想的是一万个不服气。
高一新生刚开学三个星期,正经课都没上过几节,哪有那么多作业要做,更不用说什么复习预习。
反正都不是她在学校看闲书的错。
凌海市的九月余暑未消,坐满了一屋子学生的教室全靠头顶的风扇换气,这种热气涌动的环境下还要满目天书,袁宵闷得昏昏欲睡。
下课铃一响,她像触电一样弹起来,走到讲台上大声喊,收英语练习册,从后往前传。
人群里发出几声拖长音的抱怨,挪动的课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有开汽水的刺啦声,圆珠笔落在地上的啪嗒声,操场上不知道哪个班级整齐的口号声,球场上篮球砸在地面上的咚咚声
袁宵笑眯眯地接过前排递过来的练习册,她最喜欢这课间短暂的十分钟。
做后排的程迩慌慌张张地临时抱佛脚,水性笔在页面草上飞,指望靠这两分钟速成五篇英语阅读。
坐在旁边的人都在笑:“程迩,别划拉了,反正也写不完。”
程迩手里忙不开,嘴皮子却还利索着:“你懂什么?这叫印象分,写一点总比空着好。”
袁宵拽着他的练习册上角要收走,可他死活不松手,一直拖到快要上课。
摊开的练习册为了方便批改一本一本地往上摞成小山,李思瑶担忧地看着袁宵细细弱弱的小胳膊小腿儿:“用不用我帮你拿点过去?”
她双臂抱起练习册,被练习册压得摇摇欲坠,却用力摇摇头:“不用啦,马上上课了,你在教室里呆着吧。”
教室在三楼,办公室在一楼,楼梯间空空荡荡,暖黄色的阳光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爬进来,她哼着歌一级一级迈下台阶,在转角处瞅见有个人从二楼往上走,赶紧收了声。
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袁宵站在高处只能看到他黑黑的发旋。
两人一个往下走,一个朝上走。
一缕南风从窗外悠悠地飘进来,临窗的那棵泡桐树叶片发出细碎的“莎莎”声,少年抬起头往袁宵的方向看去,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只是路过的一瞥,少年继续匆匆地往前。
袁宵一步一步走到二楼,好像对她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她拐到二楼的走廊后,身体立刻倚靠到冰凉的墙面上,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她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或许短得连一秒钟都没有,她却猝不及防跌入无边的璀璨星河,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十五秒之前,她终于明白被无数次描写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到底是什么感觉。十五秒之后,她荒芜的世界灿烂而闪耀。
星河缓缓坠落,她脚下像踩着软绵绵的云,只有眼前的少年是真实。
脸上的热度后知后觉地蔓延上来,顷刻之间,每一声心跳都清晰可闻。
读课文的熙攘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了袁宵的耳朵里——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袁宵突然明白,她可能是一见钟情了。
袁宵神情恍惚地送完卷子回到教室,这节课上历史。她耳朵里听着秦王一统六国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度,脑袋里却一个字都没进。
李思瑶推过来一张小纸条:???
拿起笔想要回复,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最后写了四个字:下课再说。
身边坐着一个秘密却一无所知,平日里只知道看小说的袁宵突然这么古怪,李思瑶的这节历史课也没上好。她把一张纸条传给后桌的许乐言,于是坐立不安的姑娘又多了一个。
最后一节课自由活动,俗称操场放风,两个人把袁宵拉到操场边上的小亭子里面,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查:“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袁宵没好意思说自己一见钟情了,只说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生。
李思瑶不信:“我的天,这得有多好看啊,能把你惦记成这样?三魂六魄都被人家勾走一半了!”
许乐言是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行动派,问问题像在发寻人启事:“和我们一个年级吗?哪个班的?高还是矮?胖还是瘦?”
袁宵挠挠下眼皮,有点难以启齿。
怕是自己太八卦让她害羞,许乐言安抚说:“别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找到人呀,就算不主动出击,好歹也知道叫什么名字吧?”
“那个……其实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两位听众傻了眼,李思瑶眉头像团麻花纠在一起:“你是说,你刚才发表了十万字情深意切的感言,现在告诉我压根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
许乐言拍拍她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很久没把瞎话编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袁宵嗫嚅着分辨:“我真的不记得了。当时擦肩而过,只看到他眼睛很漂亮,脸上其他部位好像完全没在意。”
娇小的少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欺负了。
许乐言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坐下:“那如果你再见到他,能认出来吗?”
袁宵一愣,答话没什么自信:“应该吧”
放学后的班车上,她习惯性地给两只耳朵挂上耳机,激烈的摇滚乐震动着鼓膜,隔绝出一个不容易被人打扰的世界。
隔着车窗她看到了那棵贴近二楼窗口的泡桐树,午后与少年相遇时的悸动又潮水般席卷而来,她的脸颊不自觉得热起来,有好多话想要倾诉又不敢告诉任何人,最后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动态——
今天,我找到了一颗月亮。
所有的天气里,袁宵最讨厌下小雨,气压低,她的心情也低落。
昨天晚上回家妈妈就发现她床头摞着四五本这几天看的小说,因此她被说道了一晚上看闲书的危害与不努力的后果。
早上拉开窗帘看到雾气迷蒙的小雨天,妈妈给她留的三明治里面的煎蛋咬一口露出了没熟的蛋汁,到了教室发现自己的背包不知道蹭过谁的雨伞洇湿一片。
袁宵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淡定,这都是小事,不值得为小事生气。
第一节听物理天书,一只蜻蜓落在窗沿上,微微翕动着透明的翅膀,袁宵看得专心致志,接过被物理老头儿点起来半天答不上定理,恨不能钻到瓷砖缝里去。
下午课间休息,袁宵趴在课桌上犯困,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一天?
才趴了两分钟,许乐言拽着她的校服袖子一定要她挨个去每个班级寻找昨天遇到的“灰姑娘”,她兴致缺缺,李思瑶一听却来了劲儿。
“你昨天把他描述的那么惊世骇俗,我都快好奇疯了。”李思瑶也跟着挽袁宵的胳膊撒娇,“你就去吧去吧去吧,只要看到他长什么样,立刻就回来!”
为了姐妹情谊,蔫蔫的王子袁宵强打精神陪她们找所谓的“灰姑娘”,从高一一班找到了高一七班。
李思瑶贴在七班的后门窗户上指指点点:“你再仔细看看,第三排那个是不是,长得也挺帅的。”
袁宵摇摇头,失望地揉揉眼睛:“是挺帅的,但穿不上水晶鞋。”
雨已经停了,低落的情绪更加浓重,她确定昨天那个人穿的外套上的横条是深蓝色,高一的校服,怎么会走遍所有班级都找不到呢?
李思瑶和许乐言要去小卖部买饼干,袁宵实在没胃口,一个人低着头走回班级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摸摸撞疼发酸的鼻尖,袁宵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水逆,眼角竟然落了两滴眼泪。
“你没事吧?”
说话的是个男生,声音温和关切,就是微妙得有些陌生。
“没事。”
她伸手想擦掉眼角不争气的泪水,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那个人——
遍寻不到的月亮,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