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弑君（二）
南宫旸手背青筋暴凸，握剑的手却纹丝不动，说出的话更是一字一字，坚冷如玄冰。
“我母亲何等温婉女子，被你一道圣旨搅入深宫，你既不能护她一生，为何却要将你所有的自私无道的过错，全部堆积在她一人身上！她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悬梁自尽，到头来，竟是为了一个如此自私凉薄之人！”
“我外公为了东凤国祚忍痛割爱，为了你的错误舍弃女儿，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就连皇后，”南宫旸将剑下移了两分，“当年助你一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儿成为皇帝，一家人被你登上大位之后一点一点蚕食殆尽，也是有目共睹啊。”
“父皇，你说从没有忘了我母亲，可实际上呢，你给过离去的她什么？一幅轻描淡写的画像？一间尘封多年的宫室？还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牌位！这么多年，你左拥右抱的时候，你生杀予夺的时候，可曾想起过那个以柔弱之身为你赴死的女子半分！”
“儿子这次信你，你定然不愿意我母亲孤身一人，今日就借儿子这大不敬之手，你安心去向她请罪吧！”
南宫旸慢慢扬起手中的剑，君父的恐惧在他眼中扩大……
“五哥！”
迟了！
五皇子手起剑落，鲜血大溅，凤安帝瞪大双眼仰面落下没了气息。
六皇子往前走了几步，抬眼看向南宫旸，终是沉默下去，并没有伏尸痛哭。
良久，南宫旸将剑扔下，脱去洒上鲜血的外袍，哑声道：“昭儿，从今以后，这东凤帝君的大任，就在你一人肩上了。”
南宫昭倏然变色，急走两步拽上南宫旸的肩头，两人身量相仿，他用力又不小，竟将对方拽得晃了几晃，急声道：“五哥，你为什么非要在此时动手！这么多年……”
南宫旸打断他的话：“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是痛快的。”
闻言，南宫昭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心里，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眼眶却红了。
南宫昭在从一个婢女肚子里降生的时候，他就注定是被东凤皇室抛弃的。可是南宫旸不一样，他从最受宠爱的琬贵妃腹中降生，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两人只差一岁，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被某个妃子养的狗追赶，恰巧摔在了三岁的五皇子面前，也许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东凤皇室，还有一个出身卑微的六皇子存在。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神气的南宫旸将这个新捡回来的玩伴带回琬宁宫，琬娘娘见到他便拿帕子擦泪，给他做好吃的点心和新衣服，让他不必再回那个让他噩梦连连的地方。
即使只有两岁，却让南宫昭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女子的温柔婉丽，一如忘不了宫变时的惨烈景象。
南宫旸继续道：“太子无能，他即位只会是东凤的灾难。天家野心勃勃，天正炎老奸巨猾，又有天净雪这个麻烦在，恐怕一时难以拔除，但此次，足够天家元气大伤了。”
“以后，”南宫旸抬起手，似是想拍拍对方的头，想想不合适，转而落到了肩上，“罢了，长大了。”
长大了。
慕傲泽看着榻前一双小儿女，心里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慕长宁见人醒了，急忙放弃跟齐少麟的嘀嘀咕咕，上前询问：“爷爷，您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慕傲泽拍拍她的手，慈蔼道：“没有了，放心吧。”
“您进宫议事，怎么会中毒呢？”
“一时不慎罢了，好在你带来了解药。”慕傲泽摸摸慕长宁的头，“我的小长宁长大了。”
齐瀚闻言却道：“这也难怪你毫无防备之心，谁知今日太子殿下递出的那杯酒里会有问题呢？”
是太子？
慕长宁垂下眼睫，南宫时虽然昏聩糊涂，和他们一向无什么交集，但平白无故谋害帝师，说不过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毒不仅是天净雪下的，而且南宫时并不知道酒里藏有伏真之毒。
这也难说，毕竟经过上次的赐婚事件，凤安帝摆明了是要让南宫时粘上天净雪。恐怕以天净雪在风云宗的地位，是接受不了有这么一个资质愚钝的未婚夫的。
如果南宫时杀害帝师的罪名坐实，那么安上妄图弑君弑父的罪名恐怕也不难了。等到宫变一平息，不论凤安帝能不能活下来，南宫时这个太子恐怕都做不成了，婚事自然告吹。
不过，慕长宁更倾向于那位稷王和天家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凤安帝活下来。凤安帝一死，前太子谋反被诛杀，五皇子即位名正言顺，天家就是绝对的功臣。
沈风吟也叹道：“太子一向还算本分，此次想必有什么隐情。”
“也罢。”齐瀚摇摇头，“太子如此行事心计，实在难当大任。”
花自盛一直没说什么，闻言看向几个老伙计，几人彼此对视，心下了然。
他们虽然是被困在这里，但又何曾抗拒过这场宫变？
既是无力改变，也不想参与进皇室的内斗里去。他们都是世家之主，一行一止都要站在家族的利益上考量。
更何况，太子这次真是太不中用了，如果真的即位，被天家把持了东凤，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样，乾元殿安静到了第二天，终于等来了圣旨。
太子南宫时谋害帝师，贬为庶人；天家长女天净雪煽动皇室残杀，挑起宫变谋反，罪不可恕，念其身份特殊且不知所踪，暂且不予发落；天家谋逆犯上除天家世家之名，天正炎一族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凤安帝被叛军杀害，三日后国葬。
出乎所有人意料，下旨的并不是稷王南宫旸，而是六皇子南宫昭。
“这……”沈风吟有些迟疑，尽管他的话并未说出口，众人却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五皇子呢？
说好的五皇子谋反呢？
怎么，五皇子是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吗？
这时，乾元殿门处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南宫昭踏进殿门，一如慕长宁初见时般温润，只是眉梢眼角多了遮不住的疲态，还未登基，已经初显帝王威仪。
“几位家主受惊了。”
齐瀚作为世家之首，率先答道：“此次我等被困于此，并未于平叛有所助益，实在惭愧。”
“齐老家主不必如此，”南宫昭微叹一口气，“大哥糊涂，五哥又不知所踪，东凤日后还要仰仗诸位扶持，权请保重自身，万勿以此为念。”
南宫旸失踪了？
诸人讶然，唯有齐少麟眸色淡漠，似有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