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新家
楚怀云睁开双眼的时候,耳边一阵嘈杂。
面前本该燃烧的篝火此刻只剩下灰色的尸体。
她抬头,只见江承宴将顾漠北按在地上,拳头疯狂地朝着他的脸上砸去。
此刻的顾漠北,脸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的小狗。
赵萱在一旁喊道:“不要手下留情,昨天就是他利用梦境操控我的,太可恨了!”
赵萱那气愤的模样,似是恨不得自己上去把那顾漠北揍一顿。
而其他的人则都双手环胸,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人阻止。
就连顾城阳也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你们在做什么?”楚怀云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这颇为混乱的景象。
江承宴闻声,立马扭头望向楚怀云,也不管手上拎着的、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顾漠北了,朝着楚怀云走来。
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他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怀云摇了摇头:“没事。”
赵萱抱着琼斯,神情多了几分缓和:“我们刚刚都被拉入了梦境,但是很快就醒过来了,只有你,迟迟没有醒过来。”
阿彪应声点头,示意性在空中挥了挥威武的拳头:“对啊,把我们吓了一跳,怎么叫都不见你醒过来。
我还准备揍这臭小子呢,要不是江承宴动作比我快一些……”
西娅一巴掌呼在了阿彪的后脑勺上,不耐烦道:“废话怎么这么多?”
阿彪撇了撇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可目光一扫到西娅不甚友好的脸,立刻识相地噤了声。
楚怀云问道:“你们都梦见了什么?”
“梦到我和一群人被困在屋子里,外面有着怪兽,我们正在讨论该怎么脱身。”隐没在一边的快刀双手抱胸,淡淡道。
话音未落,众人便都点起了脑袋。
楚怀云明白,他们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离歌的梦境应该需要引子。
篝火是引子,因为所有人当时都盯着篝火,所以离歌才可以牵引着他们进入同一个梦境。
她现在不大记得梦境中的一些人脸了,但在梦境里,最后站出来愿意和自己一起斗争的人们,他们的数量正好是在座这些人的数量。
楚怀云望向狼狈地坐在地上的顾漠北,她一下子明白了,那个被选出来牺牲的母亲应该就是离歌的化身。
而顾漠北,就是那个抱着黑猫、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小男孩。
就像离歌说的那样,“他”是父母、是兄长、是挚友。
是顾漠北的陪伴和守护。
是他那破败的人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也许是月色太过朦胧,也许是空气中的水汽太过浓重。
楚怀云只觉得有些冷。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江承宴重新点燃了篝火。
楚怀云来到顾漠北的面前。
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揉了揉他黑色的碎发。
那动作算不上温柔,而顾漠北的头也肉眼可见地成了鸡窝。
他愣怔地抬起脑袋,不解地望向楚怀云。
澄澈的眸底带着单纯的愚蠢。
楚怀云看着他呆萌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像是刚被捡回来那会的小冀。
楚怀云这个人看上去有的时候理性十足,但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永远都是感性会略微占上风。
她很容易心软。
离歌说的那些,她其实都听进去了。
她知道,离歌和顾漠北对自己都没有什么恶意,而离歌说的那些也并不像是假话。
至少,这一场梦境,让她距离眼前这个人又近了一步。
顾漠北在楚怀云的眼里已经不再是单薄片面的人形立牌,不再是满身疑点的定时炸弹。
他多了几分人气。
楚怀云就这样复杂地深深望着顾漠北,嘴边的千言万语最后都汇聚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她道:“顾漠北,在你想要获得别人的爱之前,你要先学会爱自己啊。”
或许,这也是离歌想要说的。
楚怀云伸出手拉住顾漠北的手腕,她卷起了他的衣袖。
顾漠北挣扎了起来。
直到楚怀云温热的指腹贴上那一条条蜈蚣般纵横交错的伤疤之上。
顾漠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石化了一般。
所有人在看到顾漠北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恐怖痕迹之时,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一旁看不清神色的顾城阳,也因为看到了那些伤,眼底浮现出清晰可见的震颤与诧异。
顾漠北眼帘微垂,卷曲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楚怀云看着这些伤痕,一道比一道深。
和梦境中离歌说的一模一样。
得了抑郁症的顾漠北喜欢自残,似乎只有通过伤害自己,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楚怀云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中,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很多了。
要是放在末世前,她一定会觉得顾漠北这样的人生荒诞悲惨到不像是会真实存在。
她也不会明白和意识到,抑郁症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
“这么难的岁月你都已经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以打倒你呢?”
楚怀云的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对顾漠北说的,是对在座的所有人,包括自己,说的。
……
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所有人都熬不住身上的疲倦,回去休息了。
只有顾城阳和顾漠北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城阳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那双眼睛明明灭灭,似乎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相互撕扯。
良久,他才低低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都过去了。”顾漠北神色淡淡的。
他抱膝坐在那里,额前的碎发将眼睛遮住,让人看不清心绪。
顾城阳来到顾漠北的面前,一屁股坐在了顾漠北的身边。
他们两个很久没有这样一块待着了。
他望着眼前熊熊的烈火,十分难得地主动开口:“我这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你乐不乐意听?”
顾漠北没有回答,没有应声,抿着唇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城阳倒也丝毫不介意这些,他到底是了解这个弟弟的。顾漠北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就代表他愿意听。
那一夜,顾城阳说了很久很久。
末世以来,他就不怎么爱说话了,难得有这么一天,让他把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部说了出来。
顾城阳此刻双手抱着脑袋,仰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的星空。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弟弟,我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哥哥。”
那个人叫李伯。
一提到这个名字,心就会钝痛。
顾城阳的嘴角多了几分苦涩。
顾漠北躺在了顾城阳身边,他侧过脑袋,望着顾城阳出神的侧脸,静静等待着顾城阳接下来的内容。
“我与李伯的弟弟在同一所医院实习。末世的时候,他的弟弟死了,他瞧见我弱得可怜,就说……把我当弟弟来保护我。”
李伯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眼前的,他一直都在后悔和内疚着,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
至少,保护顾城阳,会让他觉得好受些。
顾城阳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在最初逃亡的那条路上,李伯是不爱笑的,他的眼里总是写满了绝望与哀凉。
满脸胡子的李伯总爱叹气,不爱打理自己,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像个流浪汉。
后来,顾城阳才知道,李伯的妻儿早就没了,本来想着自己还有弟弟一个念想,可到最后,弟弟也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段难熬的时光,他们生生死死。
他时常看着李伯萧瑟的背影,觉得他像是一个罪大恶极却偏偏还剩良知的囚徒,总爱不时地把自己残缺的灵魂掩埋、挖出,再随意地丢在路中央接受鞭打和碾压。
他已经不记得李伯是什么时候变成那个爱笑、和蔼的大叔的。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大雨滂沱的深夜,他们被人陷害差点死去。
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把李伯背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濒死的李伯嘴里呜咽着什么,当时顾城阳的脑子已开始昏昏沉沉,他努力凑近李伯的嘴边,认真仔细地听着李伯说的话。
伴着雨水打在脸上,他听到李伯说,他这一生不清不白,一事无成,死了也好。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将两人脸上的淤泥和血渍都冲散了。
可却怎么也冲不走两人心底不断蔓延的悲凉……
顾城阳思绪回笼,他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滴。
李伯死后,他似乎变得爱哭了。
哪怕是任何一个能和这个人扯得上关系的东西,都会让他止不住落泪。
顾城阳道:“漠北,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但是,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可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吗?”
直到今天看到顾漠北手上的伤疤,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是多么冷漠和残忍。
他对不起顾漠北。
“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呢?”顾漠北冷不丁问道。
顾城阳愣了愣,他仔细思考了半晌,才认真道:“和楚怀云他们,给孩子们建一个新的家。”
“那就一起吧。”顾漠北道。
顾城阳笑了,“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