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醋海翻波
看到穆妍的神情变化，裴逸满意地笑了。
他架着周维的手，扶着他利索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发现穆妍还没跟上，回过头来，扬了扬眉，笑着说：“不走吗？”
穆妍怨念地瞪了裴逸的背影一眼，起身赶上。
她与裴逸并肩而行，说：“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你不用和我道谢，我说过了，这是我该做的事。”裴逸笑容迷人。
穆妍一滞，这人怎么一直在占她便宜，但念及他刚刚帮过她，便不好发作。
她顿了顿，问：“你怎么在这？”
前日万人坑启，诛魂阵破，裴逸骤然进入人世，今时今日距离他阵亡之时已经过去八十多年。时代更迭，许多事物与他生前所见已大不一样。他刚才离开，就是去观察如今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人们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周遭的环境又是如何。
岂料刚回到学校，就撞上穆妍遇险的事。
这些事却不能对她说，于是他只说：“恰好路过。”
裴逸睨她一眼，问：“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
“也是路过。”
确实是路过，穆妍想。她和周维原本只是沿着莲花湖走走，恰好经过七教，因为周维一时兴起，他们才走了进去。
裴逸冷哼一声，说：“路过？他把你一个女孩子带到静谧无人的楼栋里，我看他是不安好心。”
穆妍无意与他在周维身上过多纠缠，便指着湖边不远处的石长椅说道：
“把周维放这里吧。”
裴逸依言把周维放在长椅上，周维身子软得坐不住，便让他半躺着。
裴逸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穆妍无奈笑道：“得联系他室友来接他呀，不能把他晾在这。”
裴逸嫌弃地看了周维一眼。
穆妍又说：“要不然把他送回去也行。”
裴逸眉头紧皱：“还是让人来接他吧。”
穆妍在通讯录里找了一会儿周维室友张潮的号码，突然想起她刚换了手机，有一部分人的号码还存在旧手机里，便去周维身上找他的手机。
裴逸看到穆妍在周维身上摸索，不悦道：“你摸他干嘛？”
穆妍无语：“我找手机。”
翻出周维的手机，用他的手指解锁后，穆妍顺其自然地在他脚边的空位坐下。
裴逸低头一看，另一个空位在周维头边，他想也不想就把周维推过去，空出了穆妍身边的位置，悠哉地坐下。
习惯性地把手搭在穆妍身后的椅背上，他凑近她，瞧她操弄手上的玩意儿。
刚才他在城中游走时，看到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一块发光的石板，很专注地看。原来这东西叫手机。
他乍然靠近，让穆妍有些不适应，她侧过头，见他正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手机。
感觉到她的视线，裴逸轻轻一笑，说：“你忙，不必管我。”
穆妍对他讪笑一下，正好找到张潮的号码，摁下拨号，顺手开了免提，等待他接电话。
裴逸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她的侧脸。
她眉目如画，秀鼻玲珑，唇若朱霞，如同他记忆中那样明媚动人，一丝不差。
困在诛魂阵那些煎熬而痛苦的时日里，他的周遭只剩下混乱的黑暗，刺骨的冰寒与惨痛的哀嚎。无数次，他绝望得想要自我了断，却凭借对她的思念与执着强撑下来，想到如若灰飞烟灭，便再也见不到她。
于是，每当阵法向他施以如雷劈、似火烧的折磨，他便在心中一点点描摹她的面容。他完全沉浸到对她的眷念时，竟彻底感受不到痛楚，仅剩下绵延不绝的温暖与情意。
那时他总想着，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刻。
可当他真的见到她时，他的贪心便痴狂地滋长，如藤蔓一般牢牢锁住他的理智。
他不想只见她一面，他要留在她身边，永永远远。
微凉的晚风吹来，拂动穆妍的头发，几缕发丝擦过她的脸颊与唇边。许是有些痒，她蹙了蹙眉，伸手挠了几下。
裴逸发觉了，替她拂顺头发，温柔地把它们撩到她的耳后，理顺得齐整。
穆妍因为他亲昵的举动露出震惊的表情，耳尖通红。她更因为始作俑者的一脸自然而倍感诧异，仿佛他的行为是多么理所应当。
穆妍正要开口声讨他，手机里却传出张潮的大嗓门。
“周哥，情况怎么样，穆妍不会还是把你拒了吧，你说说你这四年……”
感觉到身侧的气压骤降，穆妍立刻打断他：“张潮，我是穆妍。”
“噢，噢！”张潮嘿嘿笑了两声，“穆妍你怎么拿着周维的手机啊，你们俩不会是……”
裴逸按捺不住，黑着一张俊脸，身体前倾，似是准备想对着手机说几句。
穆妍怕他口出不逊，忙把他摁下去，同张潮说：“别嘻嘻哈哈的，周维身体不舒服，你能不能过来接一下他？”
“啊？”张潮立时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你过来就知道了，我们在莲花湖边，七教这一侧。”
“噢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穆妍提醒一句：“你来的时候别靠近七教。”
手机里响起一声惊呼，张潮神秘兮兮地说：“周维该不会是中招了吧。”
穆妍蹙眉犹豫了一刻，决定不否认，说道：“可以这么说。”
之所以不瞒着张潮，是因为他是他们班里最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七教的恐怖故事就是他最先在班里传播的，他对七教有恶鬼索命一事深信不疑。为此，还向大家叨叨了许多防鬼辟邪之法，被大家嘲笑不已，被迫成为班里公认的胆小鬼。
然而，与他关系最好的周维和他截然相反，最嗤鄙神鬼一事。每每张潮提醒大家如何小心谨慎，他就嬉皮笑脸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打岔，张潮倒也不生气，只是说他这样不敬鬼神迟早会吃瘪。
当时穆妍只觉得张潮信鬼神信得快要神经质了，现在想来，他倒是很能未卜先知。
“哎呀！”张潮怒其不争，“我早就跟他说过，要小心，要小心，那小子偏不听！等等我，马上来。”
才挂断电话，裴逸便突然凑近，穆妍吓一跳，往后一靠，却方便裴逸贴得更近。
他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同学之间’？他对你居心不良，还纠缠了你四年。”
穆妍不禁暗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开免提。
她讪笑道：“你这都什么用词，我和他的确是纯粹的同学关系。”
“纯粹？你明知他对你有意，却还在将晚之时和他孤男寡女来到这个寂静无人的地方。哪怕他没有被操控，万一他色心突起，轻薄你怎么办？”裴逸沉着脸，满眼责恼。
穆妍对他的指责感到莫名其妙，心中也渐渐有气：“就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和他断绝联系吗，我和他好歹也是交情不菲的四年同学。并且我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他，绝没有吊着他，周维更不是那种色欲熏心的流氓。你这么说，是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人？”
裴逸眼中的恼意消散了一半，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妍说：“真要论起轻薄，裴逸先生，你远远比周维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逸皱起眉头：“你拿我和他比？”
穆妍被他的自视甚高气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裴逸盯着她的侧脸，一肚子气闷，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他们之间的故事与情深只有他记得，这刻骨铭心的爱意是支撑他熬过黑暗与绝望的唯一力量。可她经历一番投胎转世，早已洗髓换骨，将他们的过往忘却得一干二净。又怎能责怪她对他的退避与疏离。
哪怕她与别人情投意合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她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他。
道理虽明了，身处其中却还是难受。
怨她不是，不怨她也不是。
心中郁闷酸涩，裴逸干脆也往后一靠，沉着脸不说话。憋屈到极致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山下吉一那个王八蛋，封了他八十多年，害得他老婆都要跑了。
穆妍也闷着，心里乱七八糟。
在与裴逸的短短几次碰面中，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喜欢她，尽管这份喜欢不知从何而来，但她确实是欣喜的。
因为她对裴逸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这种事，她从前觉得不可相信。可那天她与紫荆花树下的裴逸四目相对时，却是切切实实，久违地心动了。情感像是埋藏已久的种子，刹那间破土而出，茁壮成木。
可裴逸对她的态度太怪，没由来的喜欢，自然而然的亲昵，毫不遮掩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这些都来得突然，让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什么。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连朋友都说不上。
手机一震，是叶雨桐发来语音消息，穆妍想也没想，便直接点开：
“亲爱的，等你好久了，饿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不会跟周维跑了吧。”
穆妍在听到“跟周维跑了”几个字时浑身一僵，暗骂一声叶雨桐这个坑姐妹的。
身侧传来一声又酸又气的嗤笑，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她手臂与裴逸接触的地方竟冷了几度。她心中一虚，知道他必然要发作了。
“穆，穆妍，我来了。”身后忽然响起张潮的大嗓门。
穆妍松一口气，庆幸他来得正及时。
张潮跑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双手撑着腿，气喘吁吁地问：“周维怎么样了？”
穆妍站起来，把他带到周维身侧，说：“暂时睡过去了。”
张潮看到坐在长椅上不动如山，一脸肃然的英俊男人时不由得一愣，然后打招呼似的对他点了点头。
裴逸从小受到父亲严格的礼数教导，因此虽然一肚子烦闷，且对张潮刚才在手机里说的话非常不满，但仍黑着一张脸，勉强对他颔首，以示回礼。
张潮弯下腰，拍了拍周维的脸，发现他确实没反应，忧虑道：“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睡一觉应该明天就醒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碍。”穆妍说道。从钱舟舟被附身的经历来看，除了身体疲乏，似乎没有别的损伤。
“能确定嘛？”张潮还是不放心。
“我一个朋友也遇到了和周维一样的事，她就是睡一觉之后就醒了，只不过刚醒来时会觉得有些疲惫。”
“噢……那就好。”张潮的神色刚轻松了些，又变得紧张，“欸，周维是怎么中的招啊？”
不想谈及周维被蛊惑后的自白以及对她的伤害，穆妍便半真半假地说：
“我们路过七教时，周维非要进去。坐下没多久，他正说话呢，说着说着，忽然魇住了。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刚好裴逸来了，我们一起不停地叫周维的名字。叫了好久，他身上突然有个黑影子飘出来，然后就晕倒了。我怕待在七教里边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裴逸就帮忙把周维扶到这儿来。”
张潮摇摇头：“让这小子不信邪，这次以后看他长不长记性。”他看向裴逸，笑着问，“穆妍，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穆妍刚想否认，裴逸站了起来，说：“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张潮挠了挠脑袋，正要因误会他们的关系而道歉，却听见裴逸继续说：“我是她的未婚夫。”
说完，裴逸伸出手要与张潮握手。
张潮懵了。
穆妍呆住了。
张潮迟疑地握住裴逸的手，干笑着点了点头，笑了半刻，才对穆妍说道：“什么时候订的婚啊，这么突然。”
穆妍面上微露愠色，刚要辩白，裴逸却搂住她的肩，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突然，我追了她很长时间，她终于舍得可怜可怜我，今天刚刚答应我。”
穆妍脸上愠色更显，对着裴逸说：“你瞎说什么呢。”
她尝试挣脱裴逸的手，他却搂得更紧，他看向她，笑意温柔：“别不好意思，我们早晚要公开的。”
穆妍气得瞪大了双眼，裴逸仍看着她，只是温柔的笑容中渐渐多了几分无赖。
张潮敏锐地觉察出两人之间的氛围怪异，识相地架起周维，说道：“那什么，真的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不过请你转告他，下次务必小心些，别害了自己，也差点害了别人。”裴逸的视线移到周维脸上，冰凉，锋锐，看得张潮心中一凛。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张潮在裴逸的目光中愣愣地点头：“诶，诶，好嘞。”他对穆妍说，“我先走了啊。”
张潮没走几步，穆妍喊道：“张潮，等等。”
她想走上去，却受到肩上手臂的束缚，她恼极，给了裴逸一记眼刀。他也不怵，纵容一笑，放开了搂着她的手。
张潮回头问：“怎么了？”
穆妍跟上去，问道：“你不是最了解鬼神这些事吗，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防鬼辟邪的好办法？”
张潮点点头：“知道啊。”
穆妍神情认真：“是什么？”
张潮敛了神色，一脸郑重其事地说：“别走夜路。”
穆妍呆住了：“就这个？”
“对，百试百灵。”张潮一脸理所当然。
裴逸慢慢走到穆妍身后，张潮觑了他一眼，忙说：“那什么，我先溜了，呃不是，我先走了。”
穆妍在心里给了张潮一个大白眼，有些懊恼没有问到有效信息。转过身看到裴逸正望着她，还挂着一副无害的表情，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怒从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