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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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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叫我阁主,你才是阁主。”

    “韬韬,你记得吗,你才是天海阁阁主,我已经被你罢免了。替天海阁众人顶罪,阁主之位,你担得起。”很多天没见蒲熠星,郭文韬惊觉他病得更重了,说话气息都是不稳的。

    “晚了,蒲熠星。你总是这样对我,高高在上,我想要什么都得你给我。现在你说我担得起,可我不想要了。”

    “你知道甄京是什么样的人,他在和苗王做着以军火换红尘一梦,搜刮钱财麻痹百姓的事。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是你想要的吗?”蒲熠星说完剧烈地咳嗦起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口里吐出。

    “这条路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包括你,我为什么不走”郭文韬饮干茶水,抬眼看蒲熠星,“我想走仁义大道,阁中无人信我,你以仁义之名处处给我设限。我想讲兄弟情义,齐思钧在外被追杀只有甄京告诉我他的死讯,火树背刺我想让我做弃子。我想讲真心真爱,你趁我下狱另娶新妇。”

    “今日,我不讲仁义不讲兄弟情义不讲真心真爱,我要把欲望握在手里。蒲熠星,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想把鹰养在金丝笼里,就要做好笼子被啄断的准备。”

    “我用刀兵告知你,刀剑相向,不必留手,这才是对我起码的尊重。”郭文韬握紧了鸢羽双刃,但莫名的,他眼睛红起来,不知道是为自己哭还是为蒲熠星哭。

    “咳咳……蒲某恭敬不如从命。”蒲熠星的寒星剑应声出鞘。

    蒲熠星和郭文韬都是世间高手,飞身凑近,兵刃相向,鸢羽和寒星相交擦出火光,没一会儿,青衣和红色婚袍上都沾了血。刀剑相撞,内力相侵,本是生死一线的时刻,蒲熠星却先收了剑。

    鸢羽刺进心脏,血一下子就涌出来。

    郭文韬慌了神,连忙收手:“你收剑干什么?!”

    他本就被病折磨得羸弱,生生受郭文韬全力一击,生命全从胸前的伤口流出,渐渐站不住了,他往后倒去,不敢妄想再有人会接,可还是被接住了。

    身上很痛,但他看一袭青色锦缎华服的郭文韬,恍惚间竟走神想起了一小段过往。

    他记事早,依稀记得在6岁前,阁中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郭哥哥”,可后来父亲说什么皇后懿旨,再留着他,别说小郭哥哥本人,连天海阁都保不住,于是不得已送走了。

    或许6年快乐的童年回忆终究是抵不过20余载江湖漂泊讨生活的悲惨,他的小郭哥哥和他走散了。

    “阿蒲…”小郭哥哥未长开的奶团子脸和当下神色癫狂形销骨立的郭文韬重合,蒲熠星听见他开口发出一声颤抖的呼唤。

    “韬韬,你ze个人,从来不信我。”蒲熠星咳着,血从手指缝间溢出,“你在牢里受了好多苦,所以更不信我了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不是说好不必留手吗?”郭文韬把他扶起来,刚刚痛下杀手的是他,可现在心如刀割的还是他。

    “如果你杀了我…会舒服一点吗?如果你杀了我…会放了其他阁里人吗?嗯韬韬”蒲熠星低声说,像是在哄什么小动物。

    郭文韬有一瞬间失神,可就在此刻,红羽箭穿云而过,直中郭文韬后心。

    邵明明不是去陪唐九洲去敲登闻鼓了吗?!这是谁?!

    蒲熠星抬眼,发现乔振宇的红衣一闪而过。

    乔振宇是当今圣上的人,上头的二位还是对已经出格太多的郭文韬下手了,以邵明明的名义,也就是以天海阁的名义,以蒲熠星的名义。

    郭文韬不知道疼似的偏头,放开了接住蒲熠星的手,他眼神里露出几分无措,好像一只被最信任的人伤到而做出不解表情的猫,嘴唇颤抖着说:“你用自己的致命伤做饵,让邵明明趁我心神动摇,杀了我”

    蒲熠星神色几变,终于倚靠在天海阁议事厅廊柱上,闭眼摇头不再说话。

    “蒲熠星…蒲熠星!在你心里阁中所有人都是兄弟,是朋友,我呢我呢!”郭文韬发狠似的,把鸢羽从蒲熠星胸口抽了出来,血珠在空中连成一条细线,红莲开在蒲熠星月白的袍子前襟上,衬得他脸更苍白病态。

    蒲熠星没有设计让邵明明射箭,他怎么会伤害郭文韬呢,但此刻郭文韬是听不进去解释的。

    蒲熠星阖眸,再睁开眼中已经全是清明,下一瞬他手腕翻覆,体内血脉逆行,更多的血从胸口伤口和嘴边流下。

    郭文韬神色一凛,蒲熠星俨然是自断了经脉。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爱的…人…韬韬…咱们收手吧…”

    “你恨我…我把命都给你…好…不好…”

    蒲熠星终于支撑不住,像一片沾血的星星碎屑,掉落凡尘。

    郭文韬伸手却猛地发现,握着利刃的手,来不及接住倒下的爱人。

    鸢羽刀掉落,与地砖相撞发出金石之声,铿锵有力,是心碎的声音。

    “蒲熠星!我不恨你!我爱你啊!”

    “他是为了救你,才答应甄京说亲的,婚礼上,我们都被甄京身边的高手拿剑指着,蒲熠星穴道被封,武功不能使出。”安小姐一袭红袍狂奔而来,她手腕上还有被绳索束缚的红痕,跑得太快礼服繁复,居然跌了一跤,她身后是何运晨和何相派来力挽狂澜的蓉捕头。

    “阿蒲!”何运晨扑上去,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

    “甄京就是为了离间你和他,才逼他成婚,不然就不能救你,獬组都有证据!齐思钧没死,他被小静所救,已经在回中原的路上了!”何运晨大喊道,“你回头去看啊,你去看蒲熠星为你做了什么!”

    “英王,我知你心中执念不仅有蒲熠星。宫中传闻当年郭淑妃生下怪胎,产后抑郁而亡,实乃曾经皇后如今太后所害,何相已经找好了证据,就等今日周公子刺杀甄京得手,将太后谋杀皇嗣祸乱朝纲的罪行公之于众。当今圣上念你幼时受苦,本想让你远离权力纷争,认祖归宗做个闲散王爷,与爱人自在江湖度此一生的!可如今……”蓉捕头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此时火树满身伤痕地跑进来,他被郭文韬困在了自己制造的机关里,现下终于逃出来了。

    “文韬,蒲汀鸥阁主与你母亲才是旧交,根本不是甄京那个老王八蛋。是蒲老阁主和韩星夫人送你母亲进宫,婢女得知郭淑妃的孩子被偷换,拼死出宫告诉我们,我们一直在找你。”火树气喘吁吁地说,“老阁主不是傻子,小何是天海阁门客的徒弟,而你一个外人来阁里不到一年,就能做到鸢组组长的位置,难道就没怀疑过什么”

    “很多人爱你,很多人想护着你,郭文韬,回头啊!”

    回头啊,别做甄京手里的傀儡。

    回头啊,别伤害爱你的人。

    可……他回不了头了。

    好多好多颗红尘一梦,日日夜夜酷刑折磨,还亲手凌迟了甄真,烧毁了鸢组堂口,他早疯了。

    就在此时,齐思钧一身风尘寒气推门而入。

    “小齐,你回来了…”郭文韬的后胸口中了一箭,身上还有和蒲熠星缠斗受的伤,他脸上粘着血,凄厉地笑着。

    “哈哈哈……小齐……哈哈哈……我以为自己能抗住的……”郭文韬断断续续地说,他虽然一直在跟齐思钧说话,目光却如钉死死钉在蒲熠星身上,“可我心性不定……终成大祸!”

    “我是被死胎换出宫的皇子,母亲郭淑妃无权无势,死于难产,心比天高,身若漂萍。”郭文韬浑身是血,一步一步地上了天海阁最高的建筑——摘星楼。

    “我原意上九霄,与星星比肩,可星星挂天外,我只是一只鹰,飞不到那么高。”他凭栏远望皇宫,金色飞檐依旧,可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接近的机会。

    齐思钧回过神来,飞身上去要拦他,话没说出口,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文韬,我回来了,我没事。你冷静点。”

    “小齐,你比谁都了解苗毒,几百颗红尘一梦是什么概念。我日日煎熬,终于…”他回头凄凄一笑,“我终于杀了蒲熠星。可我杀了蒲熠星,才发现他也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这箭,或许不是邵明明的,圣上问我,封英王是否有悔,当时只觉得不可能,现在才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圣上给过我机会,蒲熠星给过我机会,甚至蒲熠星的父亲都给过我机会。”

    “可现在,我一个机会都没有了。”

    齐思钧感觉自己的心在空中被炸成了碎片,正当他失神时,郭文韬翻身一跃,从摘星台跳下,青衣沾血,迎风猎猎。

    齐思钧差点就拽住郭文韬的衣角了。

    就差一点。

    咚

    他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齐思钧脑中空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鹰怎么可能摔死呢?

    除非他在空中自愿收起了翅膀。

    齐思钧合葬了蒲熠星和郭文韬还有寒星和鸢羽。

    在蒲熠星的袖中,藏了一封绝笔,他本来就打算让郭文韬来杀了自己然后再逃跑的,这样他算是成全了忠义也不负深情,至于性命,他顾不了那么多了。郭文韬大可以再改名换姓,反正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无论如何总能过得很好,但他忽略了郭文韬对他的感情。而郭文韬也至死都怀揣着蒲熠星给的木鸟,即使从高处摔下,木鸟和他一起变得粉碎。

    明灭的火焰里,狮王与苍鹰共寝,所有的恩怨都尘埃落定。

    天上烟火骤起,是周峻纬刺杀甄京得手了,朋友生死散,爱人命未卜,他长至二十七岁,从未如此无力过。

    少年子弟江湖老,风刀霜剑最逼人。

    此间事了,该回家了。

    他阖眸,两行清泪从脸颊滑下。

    皇宫,寿康殿。

    “周峻纬提着甄京的头到殿上自首,说自己刺杀朝廷命官,母后未见,那血迤逦一路。儿子本该处周峻纬死刑的。”撒贝宁说着用手里棋子敲敲棋盘,“但是您知道有多少人在大理寺为周峻纬敲登闻鼓吗?甄京给曹月光下毒,与苗疆进行火器生意,扰边境安宁,为祸科举,断寒门弟子生路,毁唐九洲等一干人前程。您跟他在一起谋划,就干净吗?”

    “何炅找到了当年接生郭淑妃的稳婆和太医,你谋害的皇嗣又岂止郭文韬一人”撒贝宁的眼里汹涌着无边怒火,“母后,我生母是不是你所害你与甄京是否私通你敢回答儿子吗?”

    “还有英王,他本就诸般不易,命途坎坷,你为什么非要逼他跟我争,逼我杀了他红尘一梦造就的疯魔傀儡,你以为你自己真的控制得住吗?他不会毁了南国毁了你自己吗?”撒贝宁话语步步紧逼,棋局亦是,棋盘上黑白乱纷纷的胜负终究定了。

    “小宁,此盘胜负已定,你赢了。”烛火明灭下,一双涂着艳红寇丹的苍老的手,将黑棋放进了棋盒中。

    “母后,承让。”撒贝宁转头,一个来回的对话里,他就收敛了自己的怒火,微微一礼。

    “你该杀我,但周峻纬也留不得。”老太后轻轻地说,她尾音颤抖着。

    “周峻纬为民除害,于律法不容,赦黥面流放西北。有他在,无论如何齐思钧都不会和南国开战。至于您,只要不出寿康殿,永远是儿子的母后。”撒贝宁轻轻地笑,“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门口,何炅一袭白衣,手里提着灯笼等他。撒贝宁只觉得刚刚的对话抽取他太多心力,完全是一口怒气顶着,见了这白衣轻裘,气就松了,浓重的疲惫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尘埃落定,只是可惜了若昀,还有文韬和阿蒲两个好孩子。”何炅叹了口气,热气被夜晚的寒风凝成白烟。

    “那你呢日暮乡关何处是,你要陪小齐回家吗?”撒贝宁将他的手握在手里捂着。

    “小齐是苗疆之主,身边不会少了人陪,我要留下来陪你。”何炅站得离他更近些,“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高处不胜寒,他的王高坐明堂上,该有无边孤寂,无边无奈和无边寂寞,所以他必须在他的王身边。

    “寒星剑,平一十四州

    清极鞭,揽庙堂江湖

    鸢飞戾天,苍鹰展翅,穿梭风云变

    青衫磊落,判笔无情,肩挑公平秤

    明珠楼,千机匣,穿云箭

    勾月依旧照江岸,天涯策马有时还”

    天海阁和钦原堂都易了主,江湖上那首歌行却没变,好戏依旧在瓦子巷陌传唱,可戏中人换了一代又一代。

    “你别以为一直跟着我,我就会被打动,是你哥哥杀了我师兄。”天海阁新任阁主何运晨往院中树上丢了一个小石子。

    钦原堂新任堂主曹恩齐飞身下来抱他,耳鬓厮磨:“我有罪,活判官,你要一辈子看住了我,我骨子里有哥哥疯疯癫癫杀人的血。”

    “那你让钦原堂的人把吞掉的城南酒铺房契给我还回来。”何运晨伸手。

    “还回来就给亲吗?”曹恩齐歪着头看他。

    “想得美,看我心情!”何运晨在曹恩齐的怀抱里,居然不得不承认,炸起来的毛被一双曹恩齐大手捋顺了。

    此刻,翘了巡逻,窝在明珠楼里躲懒的钦原堂机关师唐九洲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糖酒猪!让你不穿厚夹袄感冒了是不是还在那里傻乐,乐什么呢?”邵明明打开柜子想给他找一件厚衣服,却发现狐裘都是邵明明自己的尺寸,那傻大个一件能穿上的都没有,于是琢磨着去买几件唐九洲能穿尺寸的厚衣服备着,省得他总来总冻着。

    “不冷,都好。城防好,圣上好,江湖好,我和你也好。”唐九洲憨憨地笑,笑得邵明明心里软软的。

    京畿古北镇,清安客栈。

    自打甄红退位,齐思钧继位,南国和苗疆建交,古北镇来了不少谋生的苗人,清安客栈里伙计们好多都是漂泊的苗人。老板娘颇为传奇,听说从前是京城钦原堂的大小姐,还做过奸相甄京的义女,曾经被许配给京城另一大帮派天海阁的负责人,只不过负责人早亡,她不愿意守寡。后来甄相倒台,她便用自己曾经攒下的银票在古北镇盘下了一间客栈,从客栈做起,一整条街酒楼药铺各类小摊子都是她的。

    她有钱又有闲,有兴致的时候就张罗着招呼客人,没有的时候就坐在客栈门口的长凳上喝茶吃焦糖瓜子,看上去在等什么人。清安客栈总是在招工,招的却不是跑堂账房或者厨子,而是她自己的随身丫头,很长时间没人来应聘,她也不急。

    直到那天,一个满头白发带着面具的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前来,她往老板娘的面前递过一张帕子:“小姐,少嗑点瓜子,上火。”

    那老板娘把手里的瓜子皮一摔,抬头看着她,半晌才说:“还知道回来啊?”

    “小姐在这儿,不敢不回来。”

    白马带着齐思钧一步步回到苗疆,那是属于他的国度,是他的家。

    他来的时候,明明一无所有前路茫茫,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无所不能;他走的时候,明明大权在手尽在掌握,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丢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那人穿着墨兰圆领袍,没戴面具,右额角黥着字,浑身都是伤,但眼睛居然依旧是圆亮的。

    “齐公子,我们顺路的,何妨同行”他策马到齐思钧身侧。

    齐思钧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好啊,可我这匹白马脚程快,你要跟紧了。”

    有道是:

    当年明月下天门,衣冠不改赤子魂。

    少年子弟江湖老,剜去贪嗔,死生不论。

    星落鸢坠纷染尘,清极勾月返山去,依然一笑作春温。

    眼前人是心上人,策马还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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