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道歉
“发糕?发糕你怎么了?”景晚月吓了一跳, 完全不知道小家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哭了。
穆悠也十分意外,站起身来向这边走了两步,紧张关注着。
小发糕径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用装满了泪的通红双眼望着景晚月, 哽咽道:“爹爹对不起……是我、是我让爹爹疼……呜呜呜还让爹爹可能会去世呜呜……我不想让爹爹疼!我想让爹爹好好的……”
景晚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原来小发糕竟是因为他方才的话自责了, 而且还自责到了这个地步。
他心中顿时难受起来,后悔自己说话时没能多些考虑, 亦体会到了孩子的真挚,一阵阵地感动。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不认得字, 很多话都不会说,很多事也都没经历过, 却已能不加任何掩饰、全心全意地爱他、关怀他, 把他放在心里第一的位置。
“发糕不哭,你的心意爹爹都知道了。”景晚月倾身上前,将小家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呜呜呜爹爹。”小发糕的身体仍是一抽一抽的。
景晚月从怀中取出巾帕,仔细地在那柔嫩的小脸上擦拭, 更无比认真地望着他, 说:“其实爹爹和午儿伯伯曾经也跟发糕一样, 因为觉得祖父为了生下我们受了很大的苦楚而感到愧疚难过, 但你知道祖父是怎么说的吗?”
小发糕吸了下鼻子,委屈道:“怎么?”
景晚月笑了, 他近在咫尺地望着小发糕的眼睛, 刮了刮他红彤彤的小鼻尖:“祖父说,孕育固然艰难,却是父母应对子女所做之事。今日爹爹也对发糕如此说。”
小发糕一愣, 他、他好像有点懂了,可是……
他眨巴着泪眼,说:“但没有我的话爹爹就不会疼。”
风吹起景晚月的衣裳和头发,在夜色与火光的映照下,他微笑的面容释放着极为夺目的光华。
“可是没有发糕,爹爹也不会开心。因为发糕而非旁人承受这苦楚,爹爹觉得很值得。反过来说,难道发糕不想要爹爹吗?”
小发糕:!!!
他抬起头,眼里的光芒一闪,大声道:“想!”
“那就不要再哭啦。”景晚月的语气无比温柔,“发糕若总因为此事愧疚,爹爹才真地会难过。”
“嗯。”小发糕使劲儿点头,使劲儿忍着不再哭,任由爹爹给他擦脸,他就抱紧爹爹,一下都不想和爹爹分开。
从前一直知道爹爹对他好,却说不出来具体是怎样的好,但最近他一点一点地明白了——
为了生下他很疼很疼,甚至知道可能会去世也愿意生下他;为了让他开心不顾自己,譬如爹爹不喜欢狗哥哥,但他想跟狗哥哥玩,爹爹就不阻拦,譬如爹爹并不想留下,但他想看小宝宝出生,爹爹也会答应,还说为了他受苦是值得的。
那、那他就也是。
他也愿意为了爹爹受苦,只要爹爹开心,他自己有一点点不开心也没什么。哦不对,应当是只要爹爹开心了他就也会跟着开心。
而且既然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去世,那他就希望爹爹在去世之前一直是高高兴兴的,他会为了这件事使劲儿地努力。
就从现在开始。
把最近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以后,小发糕终于不哭了,揉了揉眼睛笑起来。
小插曲结束,三人再度安静,只听火堆哔剥,车内氛围仍是紧张急迫。
“小发,想不想翻花绳?我再教你一些新的。”穆悠在火堆那一边唤道,眉梢一扬,眼里带着骄傲的笑意。
他围观了方才,觉得小发糕这孩子实在是太好了,内心又酸涩又喜欢,忍不住就想多和他亲近,尽己所能为他带来一些乐趣。
他很有信心的,据他看来,小发糕对他的喜欢明显要比对那什么山和什么秋的多很多。
结果不料小发糕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不玩,我要等小宝宝出生。”
穆悠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道:“一边玩一边等不是正好?”
景晚月想了想,也道:“的确还要很久,你想玩的话就去吧。”
景晚月松口了,穆悠顿时更为兴奋,说:“嗯,不止翻花绳,咱们还可以玩别的。”
然而小发糕仍是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不再理会穆悠,扭头扶着景晚月踮起脚,贴着他的耳畔说:“爹爹我知道你不喜欢狗哥哥,那我也不喜欢他,不和他玩儿了。我不要爹爹只为我着想,我也要为爹爹着想。”
景晚月双目意外地一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子没经验,不太会控制悄悄话的声音,这些话顺风一飘,穆悠又耳聪目明,自然全听见了。
火烧照耀下,他的表情一览无余,尴尬得相当精彩,再度没脸在原地坐着了。
他起身走向一旁,来到山坡边站定,孤零零地负手远望,拔凉的心中百转千回。
身后动静窸窸窣窣,小发糕用很开心的语气说:“爹爹爹爹,我给你背我记住的书!”
景晚月道:“那你躺在爹爹怀里背吧,你从昨夜至今一直没睡好,方才又哭了一场,哪里还有力气?现在无论如何得睡一会儿。”
“嗯……那如果小宝宝出生了你要喊我!”
“好,爹爹答应你。”
“爹爹真好!”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穆悠以余光看去,景晚月将小发糕放在自己膝头,把披风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小棉球儿在披风里来回挪了挪,最后安分地闭眼躺好,只有嘴巴一张一张——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童音稚嫩轻软,听得人心中有如猫抓,一下一下微微地颤。
穆悠的心思被这背诵牵动,望着眼前山中的长天孤月,想着身后那个一模一样的人。
方才带大夫们过来的时候,他站在马车外瞥了一眼,然后就被吓坏了:陈青满头满身都是汗,表情无比痛苦,脸白得像是快要过去了,高高隆起的肚子压着,令他好像根本没机会喘息,一旁垫着的布上全都是血。
再加上这些时候听到的车内响动,以及景晚月说的那些关于生孩子的话……
他的心搅成了一团,其中尽是莫大的苦意。
曾几何时,景晚月也……
那个时候,他是顺产还是难产?他也煎熬了这么久却才只是刚刚开始吗?
是了,景晚月是朱雀体质,而陈青是白虎,白虎乃四族体质中最宜生育的,尚且如此,是不是代表着景晚月……
那个时候,在他身边陪伴他安慰他鼓励他,与他一起共度艰难,迎接新生的又是谁呢?
总之……不是他。
所以他现在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
穆悠垂下头,双眼发红,拳头攥了起来,甚至有点发抖。
换了是他,他才不会让景晚月受这种苦!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绝不能让景晚月受苦。
然而很明显,对于景晚月来说,孩子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
景晚月跟从前不同了。
突然之间,穆悠有点明白了何谓“时过境迁”,他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虽然那个人就在不远处,但他其实……已经彻底失去他了。
小发糕也是。
他盲目地以为那孩子亲近他喜欢他,其实人家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亲爹,他不过只是个玩具。
两三岁的小孩子对待玩具,不都是一时上心欢喜,一时就弃如敝履吗?
……
黎明时分,小发糕在爹爹怀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天边挂着一线初升旭日的红,看到狗哥哥的背影站在树下的山路边,与此同时,马车里终于传来了清脆的婴啼。
陈青经历辛苦产下了女儿,父子平安,刘宁喜极而泣。
景晚月和穆悠松了口气,小发糕则很是兴奋,凑在小宝宝身边使劲儿地看。
马车再次出发,刘宁和大夫们自然继续在车上看顾产后的陈青和初生的婴孩,小发糕因为想看小妹妹,也留在了车上。
车外剩下景晚月和穆悠二人骑马,然而一路下山,竟始终未诉一言。
只是穆悠稍稍落后,望着景晚月骑在马上目视前方的清绝身影,眼中尽是克制的贪恋。
到了山下,众人告别,景晚月将小发糕送回家,自己迅速整理一番,就马不停蹄地去衙门了。
黄昏,他在衙门的庭院里又看到了穆悠。
那人抱臂站在一侧树下,结束了公务准备回家的下属们三三两两地经过,向他投去一眼,而后便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
景晚月无奈。
因为他的性子,下属们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但他大肆招亲,又当众留下穆悠一人的事仍是传开了,他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只是不知事情被传成了什么样。
景晚月走了过去,微一躬身,唤道:“前将军大人。”
穆悠近来当真与先前不同了,整个人好像……稳重冷静了不少,闻言更是一脸尴尬:“小晚你、你别这么叫。”
景晚月抚了抚额:“那你能否也别这么叫我?”
穆悠一愣,目光闪烁,声音低下去:“那、那你就那么……叫吧。”
景晚月:……
他可不是一句换一句的意思。
旁边又有下属经过,神神秘秘交头接耳之行更甚,景晚月有点受不了,语气夹着些许烦躁问:“有事么?”
“我……”穆悠的手在腿畔不自然地抓了一下,终于执着地看向景晚月,鼓足勇气道,“我想向你道歉。”
景晚月双眼一睁,很明显是没想到。
穆悠的脸便红了,十分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我们、我们边走边说,行、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安卓客户端最新版本的宝子可以点封面开大图看晚月美颜!(感叹穆狗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