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冲动
花厅里和乐融融的嬉笑氛围登时就被穆悠搅没了。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 纷纷看着穆悠,穆悠视线低垂,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
小发糕歪着脑袋茫然地瞧了他一会儿, 回头想问爹爹怎么了, 却见爹爹的脸色也不好看。
爹爹以前都没有过这种脸色。
“前将军大人。”一片沉寂中, 景晚月克制地开口道, “您身份尊贵,下官本无意高攀, 还请您……”
“我叫穆悠。”
方才一时气愤嘴快,接着就有点后悔,穆悠决定介绍自己, 可说了这四个字后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瞧瞧这一桌子人,各个非富即贵才华横溢, 而他……虽成为了四军将军与禁军卫都统, 但在这些人眼里恐怕仍然什么都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嘴上礼貌罢了。
“我是乌兹混血,无父无母,我今日来……什么都没带。”
自暴自弃地说完,他偷偷瞟了一眼景晚月, 那家伙面无表情, 眼神也不在他身上, 果然是毫不在意。
席间更加安静, 许久之后,程熙终于道:“都统大人太谦虚了。您是赵昇大将军的义子, 深入乌兹宫禁, 单枪匹马刺杀烜硕,圣上赞不绝口,御赐官职封号, 可以说眼下朝中年轻一辈就数您……”
“行了,没必要这样。”穆悠皱着眉摆了下手。
程熙一噎,众人又尴尬起来,好在此时侍从端着盘子鱼贯而入,酒菜来了,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开。
“哎呀,这道河虾烧得漂亮,色泽恰到好处,可见大厨功力。”山流道。
“下午才从晴溪河里捞上来的,鲜嫩得很,小师叔多尝尝。”薛晨星道。
“这个味道,是相府独一份的醉蟹没错了,依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穆眠秋也笑道。
“原来眠秋同我一样,都喜欢醉蟹!”夏焉开心地说。
“我也喜欢,可惜蟹性寒凉,我现在吃不了,酒也不能喝,哎。”薛晨星拍了拍自己微隆的小腹。
“忍忍先。”他的夫君小方好生哄劝,“吃别的,我给你盛一碗松茸鸡汤。”
“说起酒,今日为了晚月,我专门起了这坛十年女儿红,大伙儿尝尝。”程熙给除了薛晨星和小发糕之外的众人满上,之后执起酒杯专看穆悠道,“都统大人请。”
穆悠不便再说什么,与程熙碰了一杯,就算把方才的不快暂时揭过。
众人边吃边聊,天南海北无拘无束,尤其山流与穆眠秋,都卯足了劲儿在景晚月和小发糕面前表现。
一个夹菜,一个就剥虾,一个斟酒,一个就拆蟹;一个说自己正在研习厨艺与酿酒之术,改天就要亲自露一手,一个说自己曾走过哪些地方,吃过哪些特色菜肴,准备什么时候再去,希望景晚月和小发糕跟他一起。
夏焉听得兴奋,忍不住道:“你俩会得好多!晚月若当真能同你们在一起就太好了!唔不过只能选一个。”
“那就选我吧。”山流笑说,“我俩名字都搭配,山流晚月,何等美景。”
“晚月眠秋,情意更浓。”穆眠秋毫不相让。
“晚月眠秋?”山流眉梢一挑,“怎么,小眠秋想要在下?”
“小师叔,此乃‘晚月眠于秋’的省略说法。”穆眠秋一顿,回转道,“不过一切还是要依晚月的意思,我不像小师叔都定好了那样霸道。”
“我也……”
景晚月微微脸红:“别说这了,发糕还在。”
“哎呀,发糕小人儿听不懂的。”山流不在意道。
“那也不能说。”景晚月一脸认真。
“好好,不说,听你的,师叔再不说了啊。”山流哄道。
穆眠秋哈哈笑起来:“瞧见没?晚月还是喜欢本分的。”
山流斜斜睨了他一眼。
穆悠:……
他快恶心死了。
也快气死了。
自打坐在这里,他就一句话都说不上,而其他人经历丰富,能聊得很多,脑子也转得快,随便一句话就能逗景晚月和小发糕开心,让景晚月那张总是清冷的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他却不能。
他没有丰富精彩的经历,没有插科打诨的本事,连名字都普普通通,跟景晚月……合不到一起去。
旁人眼里自然也没有他——包括小发糕,被那两个狗男人围着,又被一个接一个的礼物打动,现在都不太能瞧见他了。
他的拳头在桌面下攥了又攥,不断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冷静,无意瞧见手边有一小盅,打开一看,其中乃是卧了半盅冰块,正释放着寒气与幽香的清水。
不正是一件能令人冷静的东西么?
他当即端起小盅,仰头猛灌了一口。
冰水下肚,从嗓子直凉到胃,舒服多了,正准备再来一口,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所有人向他望过来,一张张脸像是定住了,都是吃惊的表情。
穆悠:???
无边寂静中,小发糕轻轻地说:“这个水不是喝的。”
穆悠微怔,接着脸“腾”地一红,众人亦十分尴尬。
但小发糕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知道旁人不会他就应该教,便从自己的凳上蹦下来,走到穆悠身边踮起脚,伸出小手揭开旁边另一个小盅的盅盖。
其中白白绒绒的,像是什么糕,上头洒满了花瓣、果干和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这是冰镇百花香糕,吃的时候要用冰水激一下,但是不能激得太早,否则黏在一起就不好吃了。”
小发糕双手捧着冰水盅,轻轻倒入糕内,“呲啦”声起,白色的冰烟冒出,更加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
他笑起来,双手捧着递给穆悠,说:“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孩子亲手给,穆悠自然要接过来,还要疼爱地摸他的脑顶,对他说谢谢。等到小发糕坐回位子上探头问他好不好吃甜不甜的时候,他还得装模作样地吃一口,然后说好吃,很甜。
……甜个鬼。
他心里都快苦死了。
看来这什么百花糕肯定也是是个人都吃过且会吃的东西,但他不会。
他不是人。
在这些家伙面前,他穆悠算什么人。
穆悠的脸很烫,一口气憋在胸口,旁人已经过去这茬开始聊别的了,他却仍沉浸着,加上先前种种,他久违地又想起了被所有人抛下,所有人径自高兴,唯独他黯然的感觉。
尤其这些人是景晚月和他的家人,那种感觉便越发地强烈,越发地令他难以忍受。
一时便如芒刺在背,天生的反骨被触动,他“唰”地站起来,说:“我有事,先走了。”
说笑的众人再一次停下,连小发糕都意外地仰头看他。穆悠却不管不顾,不待主人家应允便直接转身走了。
景晚月垂下眼帘,众人神情各异,小发糕又从凳上跳下来,追向穆悠。
“发糕。”景晚月压着语气制止。
小发糕回过头认真地说:“爹爹他好像生气了,我去跟他说不要生气,我不乱跑,马上就回来。”
景晚月无可奈何,小发糕便转身继续追,可穆悠个儿高腿长,这么一耽搁门口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小发糕又扑腾着两条小腿来到院外,夜色浓重,眼前除了灯影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着急,两手张开拢在嘴边大声喊:“疯狗哥哥!疯狗哥哥你在吗?你不要生气呀!疯狗哥哥——!”
相府夜静,稚嫩清亮的嗓音传出去,浅浅回音摆荡,一声一声尽是“疯狗哥哥”。
正走在相府行道上的穆悠脚下猛然一绊,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其实方才他感觉到小发糕来追他了,难过的心终于有点安慰,结果不料刚放慢脚步,就听到他喊他疯狗哥哥。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在叫他。
……一定是景晚月教的。
留下自己当面羞辱还不够,还要这样跟孩子说!他就那样憎恨自己吗?!
自己不过是、不过是……
想着想着,穆悠也觉得自己当年的行径无法只用“不过是”三字带过,可今日实在太过耻辱,“疯狗哥哥”的称呼又颇扎他的心,即便是小发糕也留他不住了。
他加快脚步,一路回府,首先冲向刘宁和陈青居住的东厢——
先前知道景晚月要招亲,他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凑那热闹干什么?可刘宁和陈青一致鼓励他去,还让他注重仪表,穿好一点儿。
他便想,他所有衣裳里属天子赐的金铠最为贵重,就穿上了,接着又想铠都穿了,自然也得佩剑,他这重剑亦颇有来历,佩上肯定更有面子,不料结果却……
只有嘲讽。
都怪刘宁和陈青胡乱引导,现在就得去找他俩算账。
他正在炸毛,根本没注意那么多,进了院子没看见人,就进堂屋,进了堂屋也没人,那肯定就在卧房。
一路冲进去,果然卧房里亮着灯,人还没睡。
穆悠一看越发来劲,质问撒气的话都想好了,结果一推门嘴一张,所有话语和情绪霎时哑火,他僵愣愣地站定,瞬间臊了个大红脸。
屋里,刘宁躺在床上,陈青披着中衣挺着肚子坐在他身上,二人看向门口,再尴尬也没有了。
“啪”地一声,穆悠扔烫手山芋一般把门甩回去,转身跑了。
他回了自己屋,也不点灯,将剑“咚”地搁在桌上,又脱了铠甲“哐嘡”往地上一扔,转身压着双肘坐在床边,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刘宁和陈青。
做那事也不知道锁上门。
居然还是那种……样式。
而且陈青肚子都那么大了,就快生了,怎么还做那事。
那景晚月怀了以后是不是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穆悠就上火了,双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脑中挥之不去,只是渐渐地,刘宁和陈青的脸换成了他和景晚月。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身体热了起来。
四年了,这四年来他没有一刻停止过努力,便也几乎没有一刻有机会产生那等想法,就连知道他能够前来京城与景晚月重逢,以及真正重逢了之后,他也没顾上想这个,但是现在……
他好像被刺激了,不只是被刘宁和陈青刺激,还有那个也姓穆的和那个修道却风流的狗男人,以及景晚月本人。
他突然就想了,疯狂地想,他要攻城掠地般占有景晚月,让景晚月和所有人知道,他是他穆悠的人!
本来就是。
永远都是。
他“唰”地站起来,一阵风般冲出房间,走到院里经过水井的时候,他站住了一下,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冷静些,但很快这想法就被抛弃了。
冷静什么?他就是太冷静了景晚月才总想着找别的男人!
毅然决然地,穆悠再次走上了前往丞相府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8 22:29:34~2021-09-19 22: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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