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抗拒
沈离枝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五岁。
那年那日, 爹和娘亲都出门去了,管家说他们去了裴府。
以往爹娘去裴府做客一定会带上他们兄妹几个,但这一次他们没有。
甚至还是一大清早, 没有叫醒任何人。
她既奇怪又好奇, 想怂恿着哥哥一道跟去看个究竟。
然而她找遍了沈府也没有找到哥哥, 就好像他忽然消失了。
沈府占地不小, 里面有假山水榭,竹林小径, 她漫无目的地跑了许久,最后无意走到荒废的旧屋里前。
旧屋院子里都是荒芜的野草、枯藤老树扭着怪异的形状,犹如妖魔鬼怪。
沈离枝从小就害怕这里,但是在梦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推着往前。
她走近正屋, 推门就看见一口深木棺材摆在正中央。
残烛昏光, 余烟袅袅。
黄色的圆孔纸钱被她开门的气流吹拂而起, 漫天飞舞,像是春日里柳絮飘零。
铜盆里还有一缕袅袅升起的黑烟,就好像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停留,火苗刚歇。
她往前踏进一步,一脚刚刚跨过门槛,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
她惊讶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掌片刻, 又抬眸看了眼停放在屋子中央的棺木。
越看越觉得那口棺木很眼熟。
她心脏忽然狂跳,全身的血都在乱涌。
也顾不上对周围阴森环境的害怕,她飞快跑进去, 手撑在棺木的边缘, 踮起脚,伸头往里面一看。
一阵风吹来,火盆里的纸灰随风扬起。
她一眯眼的功夫, 视野就变了——
四周漆黑。
无论她如何用力睁眼,也看不到一丁点东西。
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也静悄悄的。
她往四周摸索,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木匣里。
密闭的木头就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她咚咚咚地用手拍着四周,期盼引人注意。
“爹——娘!——哥哥……”
“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东西重重砸在她的上方。
木板被东西撬动,不断地发出吱呀声。
“大人,这口棺木钉得太牢里,恐怕会破坏……”
“开了开了!”
外面有人在说话,她能清楚地听见,可她的叫声却无人回应。
这诡异的地方让她惧怕无以复加,她拼命敲打着头顶的厚木。
“救我!”
许久后,嘎吱一声,木板被撬开。
一缕光随着外面的动静缓缓映入眼帘。
“你醒了。”
鹤行年温润的嗓音随着她睁开的眼睛逐渐清晰。
“……你刚刚好像在做噩梦。”
沈离枝猛吸了口气坐起身,急喘几息才勉强稳住心神,她的视线左右晃动,才看清她现在身处何处。
还是鹤行年给她准备的那间屋子。
她也是睡糊涂了,怎会觉得一夜之后,荒谬的梦就会彻底醒来。
“起来吃饭吧,我让人给你煮了燕窝粥。”鹤行年松开她的手,也不知道他握了有多久,两人的手分开时沈离枝还能感觉到手掌有些发热。
鹤行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坐皱了的月白道袍。
沈离枝缓慢移目看向他。
鹤行年一身白衣逆光站于床边,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样优雅闲适,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扇窗,窗户透着日光,沿着他的身形打出一圈白光,勾勒出他出尘的身姿。
不知不觉她竟然昏睡了一夜。
醒来后那些事仿佛就不复存在。
鹤行年不提,她也不会再问。
就变成了两人心知肚明却又秘而不宣的共识。
“需要我叫严纯儿进来帮你吗?”
沈离枝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自己可以。”
鹤行年对她的听话感到欣慰,对她点点头,像极了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很识礼地道:“那好,我到外面等你。”
鹤行年缓步离开房间,还贴心地为她关上门,他站在门前又静立了片刻,听见里面传出了细微的动静后才抬步往外吩咐人准备。
沈离枝又在床沿坐了片刻。
手撑在身侧有些力不足,就往旁边滑挪了几寸,指尖一不小心就碰见一个冰凉的物件。
是她藏在枕头下的那个八宝莲花盒。
她昨天晕过去后,应该没有被小国师发现这个吧?
沈离枝不敢肯定,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是按着不同药性分作了八格。
其中有两格被空了出来,有一格就是路老神医说曾经放过假死药的。
也许就是裴行给她哥哥吃的那种……
她不敢再想下去,收好东西,换了衣服就走出去。
鹤行年把带她出了院子。
“后山的枫叶都红了,景色正是怡人,我们在亭子里用膳,你也可以放松一下心情。”
沈离枝不置可否,安静地跟着他。
秋风凋零了万物。
天凝地闭,木叶微脱。
亭子里早已经被布置好了,桌子上放几碟清淡的糕点、几小碟清爽的小菜和两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沈离枝坐在鹤行年给她指的位置,抬眼眺望,果然见着满山的红叶,耀眼如霞光万丈。
那是灵隐寺的后山吧。
“这里景致不错吧。”
沈离枝点点头。
“先喝点热粥,天气渐冷,若不快点用就凉了。”鹤行年把碗推至她面前。
沈离枝也没有推拒,拿起放在一旁的瓷勺就放入碗里,搅了搅,待热气散了些才喝了一口。
可谁知她舌尖才尝了个味,头就偏到了一侧,捂着嘴干呕起来。
“玉儿?”鹤行年起身绕着桌子半圈走到沈离枝身后,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拿起瓷勺尝了口,“这里加了血燕胎,最是养身,不想你喝不惯,我让人给你换一盅。”
沈离枝勉强吞咽压住翻涌上来的气息,她止了干呕,就用帕子沾了一下唇,“不用麻烦,我其实不饿,随便吃点就好了。”
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觉得胃口全无。
但鹤行年已经走出亭,对站在外面的人吩咐换盅清淡的粥。
沈离枝就把面前的碗推远了些,静静等候下一碗。
“午后我会命人把你送到另一处别庄去,你放心,那里更幽静,适合你养伤。”
沈离枝用拇指按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那里的伤口已经慢慢在结痂了。
这点伤根本无足轻重,鹤行年只是想把她转移一个地方。
她思忖了片刻才问:“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鹤行年还没说话,沈离枝就听见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回她道:“是太子大婚要借用上玄天的道馆,这几日正要清理打……”
小道童手端着托盘,语气轻快,还没等人吩咐已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鹤行年这才温声打断他。
“退下。”
那名道童抬头一看小国师的神色,顿时偃旗息鼓,讷讷行礼道:“是,大人。”
鹤行年把粥从托盘上取下,放在沈离枝面前,仿佛从没有听见那小道童说的话,继续说道:“别庄里还养着几只狸奴可以陪你,等这边事了,我就带你离开上京。”
沈离枝眸光微凝,抬头慢慢问他:“……太子大婚?”
国师鹤温成气极,横扫了桌面,茶盏杯盖都碎在了地上,哗啦一片响。
几个灰衣道士跪在下面,瑟瑟发抖。
“鹤行年去哪里了,太子他是疯了不成?”
有一人终于开了口:“小、小国师大人这几日都在玄洞观呢。”
“那太子妃呢!”
“我、我们不知道啊!”
鹤温成冷笑,“你们不知道?还不派人去查,等着太子上门要人吗?”
灰衣道士们个个都如丧考妣。
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一日前太子忽然大肆宣称择定太子妃,正于上玄天道观里参神修礼,只等三日过后接回上京。
此话一出,上京轰动。
人人都翘首以盼,想看太子究竟所立何人,又好奇她怎么会在上玄天的道馆里参神。
都说太子与上玄天势不两存,没想到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一日。
但是上玄天里的人却都明白太子的用意。
这若是上玄天里真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那也罢了,若是没有呢?
太子是不是会趁机借口找他们交出人来,他们交不出人,那就是一顶与皇家公然作对,居心叵测的帽子盖下来。
以如今百姓对此事的关注度来说,一定难以收场。
最后以太子那丧心病狂的性子,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些两败俱伤的疯事。
“马上把人给我找出来,送回去!”鹤温成不想在他即将功成之际惹上太子这个疯子。
沈离枝心绪不宁地用过早膳,鹤行年拿来了新药要给她换药。
她伸出两手,任由他解开绷带,用清水清洗掉上面沾着血污的药粉。
手心漫入温热的药水中,他的指腹轻柔的触碰在她的伤处。
沈离枝只是手掌微蜷了一下,但并没有抽手,更没有出声。
她温顺听话,但像提线木偶一样只是听话。
鹤行年拇指点在她的手心,突然轻笑。
“玉儿,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现在的你都不会抗拒?”
沈离枝唇角微翘,闻声道:“裴行哥哥是在给我疗伤,离枝为何要抗拒。”
她越是平静,越是微笑,就让鹤行年心里越是不平。
“是吗?”鹤行年用沾着水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我还以为——你是害怕我伤害你腹中的孩子。”
沈离枝眼睫颤了一下,唇角的笑弧淡去,“你知道了?”
鹤行年放下手,又用内袖仔细擦去她脸颊上的水痕,“我略懂些医术。”
沈离枝当然知道他懂,“既然如此,小国师可会放我离开吗?”
“不会。这个孩子又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力。”鹤行年目光往下,垂落在她腹部,秋衣几重,比之夏装厚实。
但她的腰肢被素带系着,仍是盈盈一握,未显露任何不同。
鹤行年凝眉垂眸,说道:“太子的孩子必然不差,左右我和你也不会有孩子出生,将来他叫我一声爹,我会好好待他的。”
沈离枝脸色终于一变。
裴行,他当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老婆我要来救你了。
枝枝:勿扰,我即将远航。
今天太子没能成功出场,下一章我猜可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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