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多情
但是……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是恐惧。
让人无法控制的情绪, 可怕就在于永远不知道会为此付出什么。
——和付出多少。
李景淮展开自己的手,盯着微微发红的手心,就像是沈离枝的体温还在上面。
曾几何时, 他醒来看见是她,梦里梦见是她。
就好像是日夜相随的梦魇,缠着他, 不能放过他。
这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总有人会以身试毒,但没有人希望自己毒无可救。
李景淮两手倏然握紧, 闭上眼睛, 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早已抛下年少时的懦弱和无能。
他长大了, 也能克制一切阻碍他前行的东西。
就像帝师所说,克情绝爱。
同样是恐惧, 为何就偏偏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就好像一个沉溺在深潭的人,无法自救了。
李景淮打开手边的奏报, 映入眼帘的字每一个都认识,却如何也无法在他脑海里组成句。
该死。
李景淮重重地锤了一下桌,蓦然起身。
身后的薄被就柔顺地沿着他的后背滑下, 悉数都堆在了他的脚边。
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多余之物。
这张薄被是放在隔间塌上的。
除了沈离枝, 也没有人走到过他的身边。
所以这无疑是沈离枝在他睡着时给他盖上的。
他垂眸盯着地上的被子半响才俯身拾了起来, 丝绸的被面微凉滑腻,他用指腹搓揉着,默默道了一句, “她是不是也在骗我?”
浓云散去,秋风萧瑟。
沈离枝在阶下站了好一会, 秋日正午的阳光也不刺目,温暖地让人想要哭泣。
微凉的秋风拂过她的脸颊,把发间的扇形步摇吹得打转, 在她耳边轻轻刮过。
她终于稳住心神,抬步离去。
“我跟你说殿下肯定不会答应的,这样的事简直就是打出四个大大的字在脸上,叫作吃、力、不、讨、好!”一个大嗓音传来,连树梢的鸟都被惊飞了。
“是五个字。”另一清雅温润的嗓音回道他,语气中却不为所动。
下一瞬,沈离枝面前走出了两个老熟人。
伊成瑞和周元清。
迎面遇上,两边的人都吃了一惊。
伊成瑞最先回过神来,心直口快道:“沈大人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太子闹掰了吗?
太过了解伊成瑞这个直肠子,他不过开了个头,周元清就飞快抬脚碾了一下他的脚背,伊成瑞顿时嗷得一声叫了出来,后半句话就生生被他自个吞了回去。
伊成瑞一边抽着冷气,一边甩着脚,不敢置信转头瞪着下狠脚的周元清,“你干嘛!”
周元清却面不改色,宛若毫不知情地朝着沈离枝拱手行礼,问好道:“沈大人。”
沈离枝对二人行礼,弯眉浅笑,“周大人、伊大人好。”
“沈大人刚刚是去找太子了?”
沈离枝立刻点头,“殿下刚刚醒了,周大人和伊大人是有要事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伊成瑞嗐了一声,把手反抱在脑后,“沈大人要不先别走了吧,我估计我们两去就是找骂的,你要不留下帮我们挡挡火,太子他不是最……嗷!——周元清,你脚是不是抽筋欠砍了!”
“我看你是嘴巴欠抽了。”周元清淡淡回他一句,转头打量着沈离枝边道:“沈大人莫怪。”
沈离枝轻轻呼了口气,弯起唇角。
“周大人言重了。”
伊成瑞和周元清本就和太子走得近,兴许在他们眼中,难以理解她的不识抬举。
周元清想了想,又开口道:“我和成瑞找太子是为了连云十三州一事,有一名属官因为家中病母耽搁了差事,被殿下处以死刑,据我所了解,这名属官除了这次的事的确出了岔子,可他也矜矜业业干了十年,当地百姓无不称赞其孝廉忠贞,所以我们是来给他求情的。”
“沈大人以为呢?”周元清问她。
“连云十三州的水灾影响颇深,一直未能得到解决,想必和当地属官办事不利有很大关系,太子殿下为此事忧虑操心,凡有顶风作案者难以姑息,不过周大人用心甚善,若能对殿下晓之以理,兴许能得偿所愿。”
沈离枝对他一笑,周元清这人除了在六公主一事上显得有些过分,其人还是芒寒色正,有文人雅士独特的闳识孤怀。
沈离枝还是欣赏他的。
周元清点点头,“有沈大人的这席话,足矣。”
李景淮站在阶上,看着沈离枝和他们道别,绯色的衣角从拐角的灌木后消失,并没有回头。
屋檐投下的阴影笼在他身上,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都是寒冷的。
伊成瑞第一个看见他,“殿下怎么冷不丁杵在那,怪吓人的。”
李景淮环着手,嗓音还有些闷沉,扫了两人一眼,“有事?”
周元清拱起手,对他道:“殿下,卫家派人来求情,还请殿下重新考虑一下卫须的处置。”
“他一人之过,不牵累家人,已是孤的宽宏。”李景淮转过身,朝书房走去。
“沈大人也和微臣所想一致,殿下不再考虑一下?”
李景淮步伐一缓,侧过头,睨他一眼。
“你们很熟?”
周元清摆摆手,“不熟,只是适才碰见了就问了几句。”
问了几句,笑得倒是很开心。
“殿下刚刚在说什么?”周元清一愣。
“孤刚刚说话了?”
伊成瑞一个滑步,凑头过来,举起手:“殿下刚刚说了,我听见了。”
闭嘴。
“哦……”伊成瑞嘴才闭上一息,又不甘寂寞地张开,“不过别说,元清长得虽然一般,但是这个性子还是很讨姑娘家喜欢的。”
“你少说几句吧。”周元清瞥他一眼。
伊成瑞扁了扁嘴,“我夸你呢,这也是事实,姑娘家就是心善,都喜欢你这一款,像我这样风流倜傥的浪荡子都不受欢迎哎。”
周元清叹气,刚抬起手想去揉发紧的鬓角,就看见李景淮向他投来目光。
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沈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件事同殿下说了吗?”白杏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她说的就是落水女童的事。
沈离枝摇摇头,重新趴在舆图上,用指尖沿着她勾画出的地方,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殿下有别的事要忙,我还是先自己想想再说吧。”
白杏点点头,“我也帮大人想想。”
然两人对着舆图看了一个下午,等到掌灯时分也没研究出名堂来,白杏就打算出门去拿晚膳了。
临出房门前,白杏又忽然回身,从半扇门后探出脑袋。
“对了沈大人,之前你去戒律司打探的那人好像逃了。”
“逃了?”
白杏连连点头,“是呀,不过东宫已经在戒备了,不过大人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小心注意点,若是有异常记得喊人啊。”
“我知道了。”沈离枝含笑。
在屋中闷了一下午,沈离枝起身推开窗。
暮色渐起,一行雀鸟喧闹归巢。
沈离枝第一天就记住了它们筑巢的地方,因而哪棵树上住着几只鸟她都是知道的。
她正环顾左右,却发现了一件稀奇的事。
唯有一棵树上的鸟悬而不落,还吱吱喳喳叫得响亮。
沈离枝皱眉看了半响,出门下了台阶,走到树下抬头张望。
一片衣角在树叶缝隙里晃了晃。
“……飞练?”
衣角倏地收了回去,然后树叶稀里哗啦被拨开到一边,那缝隙里就露出一张狼狈的脸。
正是嬉皮笑脸的飞练。
“你的婢女不是说让你发现异常就喊人吗?”
沈离枝后退一步,看了眼脚下,“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何不离开东宫?你伤得很重吗?”
“哼——是啊,我伤得太重都跑不动了。”
沈离枝用脚拨弄着脚边的落叶,把地上积出的一滩血迹掩埋。
“你先下来吧,我有伤药。”
飞练在树上想了想,跳了下来,落地时候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小心。”
“你当真奇怪,难道就不怕我是来害你的吗?”飞练扶着树干站起身,看着沈离枝已经率先转过去的背影,心中复杂。
沈离枝停步回首,“你呢,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我?我不怕。”飞练拍了拍衣袖领口上的叶子,“反正我就是贱命一条。”
沈离枝盯着他不屑的神色,轻声道:“不要这样说。”
飞练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个大好人。”
沈离枝收下飞练一事是瞒不过白杏的,好在白杏对沈离枝忠心耿耿,虽然害怕但是也还是被劝服了。
“放心,等他伤好一点,相信他能有法子自己出去。”
“对对,等我手伤和腿伤好了,我马上就离开这里。”飞练手里一抛一抛,橘子在他手心掂起落下。
“我看你挺精神的,伤也不碍事吧,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白杏仍是信不过他。
飞练捏着橘子,转了一个身,攀到屋架上垂下两条腿,“我可是被你们太子从外头抓进来的,你说我能有什么企图呢?”
“好了白杏,你收拾一下东厢房给他暂歇吧。”
“是。”白杏撅着嘴应下了。
飞练从屋架上跃下,落足的地方正好在她书案边,眼睛一扫正好看见她画在舆图上的图案。
“你也喜欢捣鼓这些阵?”他拿起来左右细看。
“阵?”沈离枝猛然抬起头,她疾步走上前:“飞练,你见过类似这样的东西吗?”
飞练搔了一下头,放下图:“我说不上,但是我在大人……哦,我是说上玄天看到过类似的,不过你这就是几个圈罢了,是我眼花看错了。”
几个圈?
沈离枝低头仔细看着自己画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好像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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