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后山泉（四）
幽幽沉云，压低逼近了山头，在暗无天日的无光之地，积淀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四处无光，除了一束手电筒的光芒，若萤火，撕不开这沉甸甸的黑夜。
弥漫在四周的薄雾，不至于浓烈，但无所躲避。
在吸入的瞬间便觉得一股郁气挤压在胸腔。
不是雾，是瘴。
山瘴成于累世不得抒发的执怨。
娘子山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怨气，绝对不是一个‘英雄妇女’死后能形成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执念就能形成。
将写了八字的纸人丢掉？
上书八字，是为替身，丢掉岂不可惜？
思索间，他慢声开口朝着石潼问：“你水取了吗？”
傅净低头看了一眼不断流逝的时间提示，目光一沉——那数字的消减速度完全不符合常理，几乎是在眨眼间达到了‘0:5:22’。
石潼站在距离傅净五米的高处，似有难言之隐，支吾半天才是一句：“我……那什么，我走丢了。”
“都说了！”她断声急呼，挽回似的又补充道：“我是路痴，方向感不行。”
傅净认真看着那早已白骨化的手臂骨，竖着骨头瞅了瞅白骨中心，漫不经心且带着十足嘲讽：“我亲自把你送过岔口，眼前就一条路，这都能走丢，真行。”
这恐怕已经不是路痴能解释的了。
应该是没长脑子。
石潼冷笑一声，盯着傅净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把大家引上山？”
傅净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叫我把大家引上山？”
“一开始，为什么不带着大家下去。”石潼恶狠狠盯着傅净。
傅净哦了一声：“因为不想。”
见石潼表情一沉，他嘴角一翘，扬起一个笑容：“别只问我啊，那时候你不也很积极要上山么？”
“我受伤了，大下雨天的，找个地方躲雨不对吗？”石潼神色没有半点紧张。
“啊……”傅净深深扫了她一眼，眼中含着笑意：“对对对。”
……
“咦？”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多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石潼穷追不舍的话题：“傅哥，石潼…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身侧是前一秒还噙着春风和暖笑容，下一秒表情瞬间不正常的范南。
“你为什么……带着它？”范南脸色煞白，眼底沉淀着诡异的恐惧。
多米奇怪回眸扫了一眼范南：“什么？”
“他背上……”范南腿抖得厉害，踉跄着后退了四五步，若不是背后就是树木，给了他一点支撑，估计已经瘫坐在地上。
多米眼中的疑惑更甚。
“八字太轻，实在是太惨了。”傅净叹了一声，顺手将那白骨向后放进背包。
他起身，缓缓朝着范南和多米的位置靠：“你们来这做什么？这离娘子庙还有点距离吧？”说罢，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在山瘴里，他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别过来！”范南又退了四五步，恐惧得真情实感。
“任务说，让我们出来迎接。”多米倒是神色如常：“走了好一会，怎么了？”
但眼底终究还是带着点忌惮。
毕竟谁也不能接受大半夜的、山路中间停着一个诡异的红喜轿。
“哦，这样，好巧。”
傅净淡淡回应了一句，眼神也跟着一沉：任务上指名的两位花童居然也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个地方，果然……身后的窥视感不是错觉。
收敛起神色中的寒气：“你们是有迎接新娘的地图么？”
‘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范南有些犹豫，毕竟任务上的附加小字是——‘请不要与他人共享你的任务信息。’
但多米倒是很快就递上了手机，手机上是任务指南：“有的！”
又是一张风格相似的简易地图——
从方方正正的娘子庙出发，稚嫩的线条指引着走向了半山腰，山腰北侧高处画着一个女子，脸上是和后山泉地图上水面画着的一模一样的笑脸。
然后标着箭头的线条指向就消失了。
顺着地图标记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正是那石潼站在山壁之上，横眉紧蹙、一副正义凛然模样。
“喂！你别装蒜……你最好给大家解释下，为什么跟那女鬼都能混在一起！”被忽视带来的不悦，使得石潼心中的愤怒暂时战胜了恐惧，她怒目望着傅净，但还是无法掩饰惊惧的底色：“你到底……”
声音未落，山间迷雾腾腾，从另一侧的山头也就是后山泉的位置蔓延。
“我到底是人是鬼？”傅净低啧一声：“石潼，你以后……能不能带着脑子出门？”
愚蠢难道都已经没有下线了吗？
“你！”石潼见他正大光明说自己蠢，自然是忍不了，声调也不自觉拔高变得尖锐。
傅净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淡然，石潼却下意识消减了声音。
傅净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纸老虎。’
“你做什么？”范南在边上笑声指责多米道：“任务上都说不要共享信息啊！”
多米没有理会他，只是皱着眉扫了他一眼：“你也瞎了良心觉得傅哥会害我们？范南，别忘了谁救了你。”
说罢，旗帜鲜明朝着傅净方向走去：“傅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范南沉默低下头。
傅净默默掏出手机，上面的时间跳动正常——‘0:4:17’
“等。”他微微眯起眼，顺着那白雾的位置。
等到时间结束，它应该就会现身。
说罢，抬眼催促石潼：“你任务上说的新娘要用的水，取了没？”
想也知道，没有取。
石潼站在原地不动，与傅净等人保持着距离。
多米神情却不正常，但只是一瞬间的失常，并没有被注意。
“我不去。”石潼破罐子破摔道。
傅净抬眼，不开口，只是定定看着她。
石潼有些心虚：“我不自己去，那……那湖怪怪的，我一靠近就有孩子哭声。”
“大半夜的这种地方……什么声都正常，背后有人喊你名字都是正常操作，没看过鬼片？”傅净懒得跟她掰扯。
从裤腰兜里随便拿出一包小包的心相印绿茶香气面巾纸，朝着石潼的位置一抛。
“留冷汗了可以擦汗。”说罢，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咔嚓咔嚓声是筋骨活络的前奏：“速去速回，注意时间。”
……
“那个……”多米站在傅净身侧，有些尴尬看着杵在他身后的那白色手臂骨：“傅哥，我和范南……也跟着等么？等什么？”
傅净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未喝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下肚。
“你们回去吧。”傅净看着那停在路中心的轿子，在手电筒的光线下与黑夜形成强烈对比，透着一丝诡异平静。
这轿子的正梁之上放着那根陈年老白骨，是为了镇压活人的生气。
如果只是用来困纸人，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现在就好奇——这娘子山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怨气。
“可是任务……”范南此时犯了难。
其实被困在娘子山的人思维大多都差不多，为什么会都顺着任务说明呢？
主要是因为一开始的下马威太深刻了。
那黑逡逡的、数量惊人的怪物，堵在了下山的路上，穷追不舍，好像是要把他们赶上山一样，山上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意外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出现。
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任务没有完成=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傅净看出他的担忧，心里低骂一声麻烦。
“而且……”多米表情中带着后怕的惊恐：“我的任务还有一页……”
在傅净带着奇怪的眼神中，多米蹙着眉：“前往后山泉取新娘净面水。”
‘滴滴——’
机械冰冷的声音从口袋中传来：
【六号嘉宾，恭喜您，逃跑的新娘已经被俘获。】
【亲爱的一号花童：新娘已寻到，请前往后山泉迎接。】
【亲爱的五号花童：新娘已寻到，请前往后山泉迎接。】
后山泉？！
“那不是……”多米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个逃跑的新娘在后山泉，那石潼……
岂不是危险？！
傅净连忙起身，三步并成两步快速闪到那红轿子处，一模软垫——之前摸白骨的时候，放的节目组准备的平安符还在。
眼前飘过白色的雾气，浓得像是一缕白烟。
傅净再也管不上其他，迅速飞身回到多米和范南身后，掌心混着血珠拍在他们后背心，借着力道朝着山上的道路一推：“回娘子庙！”
“看到什么别停下，听到谁的声音都不要回头！”
多米和范南被他一推，腿脚上不知哪来的气力，几乎是飞奔狂奔着朝山上那红灯笼的位置跑去。
白雾在下一个瞬间几乎要吞噬他的身体。
“你——”
几乎是在被吞进山瘴的瞬间，站在石壁角落里，刻意避开镜头的小蓝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他望见小蓝行动的身法——快得好似风都捕捉不住他的身影。
手很有力，握住了傅净的手腕，眼神认真凌厉，拽着手腕把他生生从山瘴吃人的迷雾中拽出，动作干净利落。
回首望去，白雾之中，一个木偶似的人站在迷雾中。
看不清模样，但那身红嫁衣下的铆钉靴还是清晰可见。
来不及分辨，就被小蓝拽着朝着山坡一掷，脚步不稳，矮下身顺着坡度滑下，临下去前还不忘反手抓一把小蓝的胳膊。
青草丛中，无星之夜。
借着一点月辉注视被自己摁在身下的人，鸭舌帽已经在剧烈运动中被掀飞，发绳也绷断，柔柔的黑色长发散在地上，发丝里透出一脸不悦的小蓝。
“兄弟，你这一波藏挺深。”傅净轻笑一声：“手脚真利落，哪门哪派的？”
下一秒被掣肘加一脚踹到边上，救人被反将一军的小蓝脱了禁锢，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你包呢？”
“忘拿了。”傅净吃疼咧了咧嘴。
“兄弟，哪门哪派的高徒啊？”傅净凑上前：“你那身法我没见过，你老跟着我，又是为什么？”
“你应该收到一个研究所的短信吧？”小蓝盯着他，在得到肯定回答以后，他深吸一口气：“那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姜玄，工号857，是您的专属业务员。”
小蓝的语气很平淡，一如既往像一株毫无情绪的雪松：“[科学性常理研究所]欢迎您加入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