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暧昧
殷颓第二天去看虞生的时候,刚一开口,虞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感冒了?”
他的鼻音并不算浓重,甚至如果不咳嗽上几声,旁人或许都没办法发觉他生病了。
她还真是敏锐。
“受了点儿凉……”他揉了揉鼻子,别开视线,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停留。
虞生眉心微蹙——受凉。
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说辞。
“……抱歉。”虽然殷颓后面什么都没多说,但是稍微一留意,也应该联想到了。
最可能就是来看她的路上,一来一回受了风寒。
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大概都是如此娇弱的。
她这么爽快地就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殷颓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就像是他渴望某样求而不得的东西,只能通过另一个人去获得,于是他不怀好意地接近对方,心中想尽了千百种让对方妥协的方法,但是还不待开口,对方已经清楚了他的来意,还将那样东西轻意割舍,放在他的眼前之后,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真是……
他睫羽微垂,遮住阴沉眸光。
没有一点挑战性。
他轻笑一声,道:“‘抱歉’什么,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虞生沉默了两秒,才对他说:“殷颓,你明天别来了。”
殷颓眉尾一挑,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足够看出他在询问。
虞生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我……明天回学校。”
殷颓玩味地扫了一眼她右脚上的绷带,又看向她额头上被刘海隐约遮住的白色纱布,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那张薄嫩粉白的樱唇上。
“你这样子……明天能回得去?”
虞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也停顿了两三秒,才听见殷颓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是好好养伤吧,老师不是都给你批了假条?”
虞生的目光始终落在语文书上。
她在这一页上停留了很久,但是自从殷颓来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翻页。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被殷颓扰乱了心绪。
虽然不多,但是她已经不能一心二用了。
殷颓的靠近,总让她无奈,又忍不住惶恐。
这样的人,这样和虞忱交好的人,凭什么对她好呢?
她有些不安,但是在面对殷颓的笑颜时,又难免觉得愧疚。
所以下意识就想逃离。
但是殷颓又委屈,于是她又开始不忍,只能在原地自我纠结、矛盾。
最后,她所有的顾虑都只能化成一声冗长又轻微的叹息。
顿了顿,虞生问道:“你买药了吗?”
殷颓原本想说等会儿走了再去,但是话到嘴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过几天就会好。”
“过几天就会好”。
这句话很耳熟。
虞生侧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殷颓,果见对方正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明亮狡黠。
“你现在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有多让人心焦了吧?”莫名的,他的尾音竟然夹了些许宠溺,“什么叫‘过几天就会好’,不看医生,好什么好?”
语文书上的文字似乎更杂乱了。
虞生随便拿起一支笔,在上面无意识地勾画。
殷颓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凑了上来。
少年身上干净好闻的香气便猝不及防闯进她的鼻腔。他才刚进来没多久,身上似乎还带着外面风雪的一点霜寒气,清冷清冽,让虞生已经不明朗的意识又是迷蒙、又是清醒。
“虞生,这句有什么值得你标注的?”殷颓指着虞生刚才勾画的地方。
虞生终于被拉回神思,看了一眼殷颓所指的那一处,——她把课文后面的问题完完整整地勾画了一遍。
要命了。
殷颓写完最后一门作业之后,就一直撑着下巴在病床旁边欣赏虞生的努力。
虞生本来是心无旁骛的,但是奈何对方的视线太过直白又热烈,她最后不得不注意到,于是从书本中抬头,问殷颓:“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殷颓眉眼弯弯,连眼睛都好像会说活一般:“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什么事?”
“你猜过两天是什么日子?”殷颓还是准备卖关子。
虞生想了想,想不出来,然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拿过一旁的手机,开始翻看日历。
“诶,你怎么还作弊!”殷颓嘴上虽然说着抗议,但是也没有出手去阻止她,眼中的笑意反而更甚。
昨天是11月24
25……26……
虞生淡淡扫过那些数字,最终将目光定格在“28”那一天。
感恩节。
“感恩节?”也就这一天还算特殊。
殷颓的心脏伴随着虞生话音的起落,不正常地在胸腔产生几次碰撞。
也不是多么金贵和重要的三个字,但是从虞生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总有一种不一样的韵味。
或许是她的声音更好听,或许是她说话时的语气更温柔,或许是她的语速刚好令人觉得舒适……
他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那一天怎么了?”虞生微微一停顿,随便猜测,“你生日?”
殷颓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虞生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就……随便猜猜。”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他的指尖微凉,就好像周身的血液已经回流到心脏,小心保护心脏不规律不正常的“怦怦”。
虞僧撇了撇嘴,回答不出来。
该怎么说呢,妈妈以前就是这么问她的。
“小鱼,你猜猜明天是什么日子呢?”
还不待她细想回答,妈妈已经抢先了一步:“哎呀,就是妈妈的生日哦~”
“小鱼,你猜猜明天是什么日子呢?”
妈妈还是抢先一步:“是除夕啦。”
“小鱼,你猜猜明天是什么日子呢?”
“当然是小鱼的生日啦!~”
“……”
妈妈每次都这样带着轻哄的语气问她,然后又不给她思考和回答的时间,总是先她一步回答。
又逗她,又要哄她。
妈妈真是幼稚鬼。
一回想起妈妈,她就难免忧伤。
即便她已经将这种情绪小心掩藏了起来,但是殷颓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一瞬间的低落。
于是他的尾音更加轻快了几分:“你想好要送我什么礼物了吗?”
虞生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我能送你什么呢?”
她能送给殷颓什么呢?
殷颓毕竟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从小肯定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这个都不曾见过什么风光的人,要送给他什么,才能让对方勉强接受呢?
殷颓想也没想:“只要是你送的就行。”
多么暧昧的一句话啊,但是虞生根本领略不到其中的深意。
“我不清楚你喜欢什么。”
“你送的都喜欢。”反正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喜欢什么。
他撑着下巴,笑得眉眼微微弯起。
虞生并不清楚还有什么“丹凤眼”、“桃花眼”这类的说法,只觉得殷颓这双眼睛,笑着的时候真是好看啊。
啊……她忍不住回想起她初见殷颓时的场景。
虽然那一天,他们之间闹得非常难看,但是她依然无法忘记,在刚刚看到殷颓的那一瞬间,少年的那一张精致容颜,的确让她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生平十五年都平淡无奇,妈妈死后,她就更是宛如死水一般,心中再也惊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遇见殷颓。
造物主格外宽宥于这个少年,将他的五官以及脸部的线条轮廓都雕琢得恰到好处。她那生而为人对美丽事物存在的最原始的向往,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重新鲜活,终于惊动了那潭死水,荡漾起些许涟漪。
他的想法她看不清,只有那一张脸,漂亮得最为纯粹。
“……嗯。”鬼使神差地,她终于应下。
第二天,殷颓刚回到座位上,看了一眼冷清的同桌位,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了然的惆怅。
他就说,她那样的伤势,一两天怎么可能好得了。
第一节课下课之后,虞忱走到他书桌前站着,他便很自然地往里一坐,坐在原本属于虞生的位置上。
“干什么?”殷颓觉得虞忱现在神秘兮兮的。
虞忱问他:“你知不知道隔壁班来了个插班生?”
“关我什么事儿。”殷颓脱口而出,顿了顿,又疑惑地看着虞忱,“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自己班的事情不管,对隔壁班那么上心?”
虞忱一个白眼儿差点翻到天上去。
但是他没有计较这些,也不再卖关子:“我听说,他以前在云镇读书。”
殷颓还是没能理解虞忱话中的深意,左手转着笔,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漫不经心地回应道:“那又怎么了?人家攀上高枝儿了呗,想虞生,还不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终于认真,惊讶地看向虞忱,心脏跳动的规律莫名乱掉了两个节拍。
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虞生……之前……?”
“她之前就在云镇。”
虞忱的声音也很好听,咬字清晰,语气坚定,带着一点兴奋,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恶毒。
殷颓的思维僵硬了两秒,接着耳边便一直都是虞忱的声音。
他说那个新的插班生不仅跟虞生住在同一个小镇,还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甚至同一个班级,连住的地方都只隔着一条街……
他有点麻木地心想,也是。
那么一个落后又破败的小镇,一群人挤在那里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教学资源又落后,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自然而然就堆在同一个地方上学了。
并不稀奇。
但是他不算太理解虞忱对他说这话的意思:“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虞忱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去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被殷颓一脸不耐地打下去之后,才收回手:“也没发烧啊,怎么脑袋转不过弯儿来了?……”
“到底?”殷颓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耐性这么差过。
虞忱也不清楚好友今天的脾性怎么这么古怪,但是他也没有多深究。——大概是因为早就清楚他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怪胎。
于是他漂亮的嘴唇轻轻张合,从中流出动人又古怪的话。——
“他肯定知道很多虞生以前的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