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渡鸦法》-奥列格与……
平稳的空中荡开金色的涟漪, 一双黑色的小丑鞋穿梭过漩涡,踩在地面上。
他差点没站稳。
“季阿娜,带刀了吗”奥列格问。
季阿娜抹抹眼泪, 走到托尔斯泰面前摊开手“我知道您会随身携带刀具, 请借给我。”
即使没有异能的作用,托尔斯泰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觉得这场面有些不适宜的滑稽,但奥列格的态度又很认真, 尤其是在果戈里畏畏缩缩不想露面直视那个人的怒火,又没办法真的离开的时候。
“小心点, 这是连高尔基也得退避锋芒的小刀。”托尔斯泰笑呵呵的。
季阿娜把刀尖对准自己,将刀柄递给奥列格。
奥列格随手抛了抛,换了个握法,小刀不怎么适合劈砍的动作,反手握住的话,不管是刺还是划都会流畅得多。
漩涡中, 那个人默默地露出了整个身体, 双手还高举着, 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架势。
配上他英伦化的小丑服,到是很合适。
“把脸露出来。”奥列格又说。
金色漩涡上移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奥列格把刀投掷到对方脚边, 刀尖居然直接将石质地面如豆腐般刺开, 刀柄发出的震颤刚好贴在「小丑」脚踝。
还没来得及哆嗦,奥列格挽起袖口,慢条斯理走到漩涡面前,抬起手,抓住那根白色小辫子直接往下拽。
“痛痛痛痛痛”
“把脸露出来, 果戈里。”奥列格说着,眉眼淡淡,“我想看你的表情。”
“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总之对不起”果戈里嚷嚷着,“季阿娜和我同罪,在我们上面还有陀思那家伙实在是太可恨了,居然让我和季阿娜这样单纯善良的人来做这些事,哇,太坏了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奥列格冷笑了一声,手底下更用力了“那你在哭什么”
果戈里瞬间偃旗息鼓。
他还被拽着辫子,不得不弯着腰,手没在乱挥了,而是捂住脸,指缝中露出睁得大大的眼睛,左金右银,诡异的是,居然泛着些许绿芒。
眼泪打湿了捂脸的手套。
“季阿娜可以哭,我不可以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冷静下来,平稳又低沉,与几秒前判若两人,“律贼不能哭吗”
“可以。”奥列格不为所动,“可天人五衰的「小丑尼古莱」,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流泪”
果戈里慌了,那股慌乱完全没办法被疯疯癫癫的行为或者话语掩饰,他看向季阿娜,季阿娜只是注视着奥列格,他又看向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这两个臭男人也只看着奥列格。
奥列格呢奥列格还在用非常冷漠的眼神盯着自己,自下而上。
果戈里其实见过这样的眼神,在「审判」前任监狱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冷静得要命,手底下的动作和语言都很利落,在学了日语之后,果戈里再回忆起那时候他说的话,那些感受会延迟出现,在灵魂触及不到的高度震颤。
奥列格在古拉格生活过,所以他知道那些令人作呕的观念都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上帝拒绝承认律贼的存在,那就让他来宽恕。
他对律贼充满了慈爱仅对律贼。
天人五衰的「小丑尼古莱」,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的态度。
果戈里又肆意大笑起来。
他总是控制不了情绪,世界上让他觉得好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季阿娜说他是脑子有病的疯子,陀思则说面对此世的荒谬,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现在又是什么让你发笑”奥列格问。
“我是你的钦差大臣,忘记了吗,老师。”他说,“所有人都在害怕「古拉格」,所以即使面对冒名的小丑尼古莱,他们也不得不充满敬意,看看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吧,难道这还不值得我痛快大笑吗”
突然被提名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出现了片刻的僵硬,他们没办法说果戈里的评价是错误的,忌惮古拉格是事实,他们忌惮的其实不是为非作歹的律贼也是事实。
说到底,异能者有什么可怕的呢,再强大的人都只是人类。只要是人类,都会迎来死亡,区别只在于过程罢了。
只有精神是不死的,那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奥列格沉默了会儿,点点头,然后在果戈里逐渐加深的笑容中给了他一拳。
果戈里又开始掉眼泪了,这次是痛的。
把果戈里的那点歪理全部揍回他肚子,奥列格继续拽他小辫子,怎么看都是一副要继续痛殴他的模样。
要跑吗不,不能跑,现在逃跑只会把所有事都搞砸。
果戈里在心头天人交战,下一秒,奥列格却抱住了他的肩膀。
头皮被撤得痛,肩膀传来的重量却是暖呼呼的,老师冷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用合理的倾向包装出身份上的认同,没有信仰的律贼却以信徒的名义在大地徘徊,去试图解释和平环境下产生的迷茫,并将其视为自己的使命别叫我老师,果戈里,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们。”
“”果戈里什么也不管了,他一向遵循本心,笑也是哭也是,像个树袋熊一样扒拉着老师也是。
“滚下来”季阿娜怒喊。
“我就不”果戈里喊了回去。
他喊的声音可不小,有种气急败坏的味道,这种心情也挺莫名其妙,但身体却很僵硬,甚至像是受惊的猫扒着自己的猫爬架,说什么都不愿意撒手。
奥列格轻轻地摸了摸果戈里的头发。
“你们干了令我恼火的事,那就要做好挨揍的准备。你也可以还手,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古拉格,我早就无权干涉你们的所有行为,现在的奥列格只是一个被怒火裹挟着情绪的普通人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果戈里点头,又摇头。
季阿娜又怒喊“滚下来啊果戈里”
果戈里不搭理她。
“在之前,我想,要是杀掉唯一能理解我的陀思,我就能从「感情」的桎梏中获得自由。”他用极小的声音凑在奥列格耳边说,“而现在我在想,老师已经出现了,那么杀掉陀思也没用吧。”
奥列格“你想杀掉我吗”
“我可以吗”
“可以,在那之前,你会挨揍。”
“哈哈哈哈哈”果戈里从奥列格身上蹦下来,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还有功夫拨了拨小辫子,“您总是这样,说着让我追寻自己的自由,说着不会干涉一切这很专横,老师,非常专横。”
奥列格把人挥开,脚点在地上的刀柄端外挑,小刀被带角度的力道控制,从地面弹起,回到了奥列格手中。
他捏着刀刃,将小刀递回给了托尔斯泰。
“看样子,「家庭教育」已经结束了”托尔斯泰还是笑眯眯的。
奥列格“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托尔斯泰。”
“年纪上来之后,就算想努力也是会力不从心的,你得体谅这一点啊。”
“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十五岁的少年说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和他比起来,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算是老气横秋了,可没人反驳。
莎士比亚捂着额头“早就该知道的,托尔斯泰「看得」比我远,「战争与和平」捕捉到的瞬间简直比「仲夏夜之梦」还要匪夷所思。”
“你们都打算和我兜圈子吗”奥列格说,“我曾经很相信你们,见证和拨弄世界局面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那场惨痛的战争之后,你们应该触及到了人类的上线和下线。可你们似乎自始自终没有把我的律贼视为应该和正常人等价的存在。”
“看来现在到了被家长清算的环节了。”托尔斯泰耸耸肩,“你应该把这个问题拿去问费奥多尔,那才是问题的根源。”
“别和我说费季卡,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那是迟早的事。”
“那您得揍他两拳。”果戈里悄悄插话,居然就这样开始讨价还价,说到一半又改了主意,“不,还是算了。他还在默尔索,那地方挺好的。”
季阿娜明白奥列格的眼神,冲上去直接死死捂住果戈里的嘴巴。
果戈里“哇呜你这样一点也不不可爱”
季阿娜“呵,你不是从小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莎士比亚高声喊来了侍卫,在侍卫惊恐的眼神中让他找来几把椅子,并缓声安抚着“没关系,只是老朋友叙旧而已。”
老朋友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是和那两个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打起来的一男一女
说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侍卫警惕极了,手握在腰间的枪套上,观察着自己的长官是否被暴力挟持,还没等他有所动静,腰后被什么硬物抵住的感觉让他瞬间冒出冷汗。
“果戈里。”奥列格轻轻喊他。
果戈里这才把手从披风中取出来,手中还拿着刚刚用来「恐吓」侍卫的左轮。
“要沙发椅。”果戈里说,“坐着软绵绵的沙发椅,还要热茶,不要莎士比亚那种加满了糖的老师您不喝甜的吧”
季阿娜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
等到侍卫搬来了椅子,那居然真的是果戈里要求的沙发椅,以及不加糖的热茶这才真正开始「严肃」的对话。
“在你消失后的前几年,高尔基和契诃夫争吵过,有关「古拉格」的去留。”托尔斯泰说,“契诃夫被费奥多尔说服了,他需要俄罗斯联邦在战后依旧能知晓他国动向的秘密组织,高尔基则主张要还他们自由。”
说到「自由」,不止果戈里露出了真挚的嘲讽笑容,就连季阿娜也冷哼了一声。
“俄联邦想要组建属于俄罗斯的钟塔侍从,但是又没有阿加莎那样对女王绝对忠诚的领袖,这很难办。”
奥列格说“费季卡不算”
“不算。”托尔斯泰摇头,“百分之九十的俄罗斯人都是东正教徒,你知道东正教吧,没有统一的最高领袖,各地区的牧首来组成共同体。你不如将费奥多尔视为古拉格的牧首,信徒所追寻的并非牧首,而是「神」本身。”
奥列格敛下眼。
“高尔基拗不过契诃夫,说到底,契诃夫是联邦内务部部长,他的决策没必要和高尔基商讨。”
莎士比亚开始落井下石“您可是国防部部长,这是必须您点头才能通过的秘密法案吧”
托尔斯泰像是被针扎了那样皱眉“我不否认这是我的失误。”
“是错误。”奥列格说,“你们的欲求把古拉格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监狱,你们给律贼他们要的所有,除了尊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历史前行的齿轮、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时代的终结和落幕每个人都只能注视着前人的苍凉背影,然后顺着脚步走下去。除非有神迹”
看着十五岁的奥列格,托尔斯泰笑得眯起眼,每一条皱纹都藏着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战争与和平」总是向我预示「和平」,让我在糟糕透顶的情况下也能喘息。我没有高尔基那样的钢铁之心,也没有契诃夫冷硬到刻薄的强硬主张,我是旧时代的投机者,奥列格。”
他说,“莎士比亚说我是赌狗,有智慧的赌狗不会将所有筹码压在一处,但我一直在倾家荡产地投注,上一次我压你,这次我依旧压你。”
奥列格没说话,莎士比亚先冷哼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清楚古拉格针对各国领袖的刺杀,就是为了把我们这群糟老头子凑在一起,好一网打尽。但是为了等到一个奥列格出现的场面,你还是一声不吭把我也牵扯进来。你这也算赌徒吗”
怎么不算呢托尔斯泰的笑容这样回答。
“我来这里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奥列格此时才说,“原本我应该在日本安享我的退休生活,不是作为「奥列格」,只有在西伯利亚我才会叫这个名字,而那原本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如果你不介入的话事情可就大了,你的孩子在做足以颠覆世界的事。”托尔斯泰看向果戈里和季阿娜,后者纷纷移开视线,竭力表现出这与他们无关的姿态。
“而且,就算不为了这个世界。你也会为了你的孩子出现的,你已经出现了,带着你的愤怒。律贼的主张是什么”
如果树叶不必是绿色的,我们也不必谦卑。
如果苦难不是为了赎罪,我们也不应被视为农场的畜牧。
奥列格沉默良久“我们是在绝境中合法的贼徒。”
“是,你们是。”
“可狡猾的说辞没办法掩盖事实,事实就是,除了费季卡外,需要为此负责的人正坐在我面前。”
莎士比亚立刻往后挪了挪,掷地有声“大不列颠何其无辜”
“真的无辜么你们都知道费季卡做了什么,俄罗斯因为古拉格不想去管,英国从来没把日本放在眼里,那个贫瘠小国发生的所有灾难都无所谓,因为没有真正影响到你们。”
奥列格平缓又冷静地挥发自己的怒意。
“现在你们开始着急了,看着一直放任的炸弹就快要炸到自己身上,然后这个时候才对我说,我得介入,因为那是我的古拉格。”
年轻的躯体其实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即使他在几分钟前还把恶名昭著的恐怖分子拽着揍,但从外表来看,年轻人对老者的威胁简直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在抱怨着什么。
可事实并非如此,当他用冷漠的口吻说起那些话的时候,所有被指责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比生命威胁更具尖芒的东西正在腐蚀人的理智。
奥列格却在这个时候收敛了情绪,他端着红茶,细细抿了口。所有动作都慢条斯理的,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我不主张暴力,更喜欢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你们要我解决的话,我只会想要坐下来,好好「谈」,就和之前在常暗岛上一样。”
而在常暗岛上,这个人曾经「屠杀」了无数自视甚高的政客。
奥列格说“我依旧会递交出温和的邀请函,送信的方式不会体面,如果能被注意到,我将不胜感激。”
“你想邀请谁”
“需要为我的律贼所负责的所有人。”他说,“你们、声称要摧毁「国家」概念的天人五衰、古拉格还有谁要不然把正在参与其中的,有话语权的人一起邀请来吧,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果戈里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报告老师我打不过福地樱痴要是暗杀的话可以找人试试,要把他绑到您面前有些难度啊”
奥列格“福地樱痴是谁”
“天人五衰的首领”
“原来不是费季卡”
“哎呀,因为他手上有「书页」,陀思才拉着我去「兼职」的,而我已经辞职不干了,就在五分钟前,我单方面开除了我的老板”
听到福地樱痴手中有书页这件事后,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对视一眼。
奥列格没问「书页」是什么,也没问为什么你俩因为书页就跑去搞出一大堆的破事。
“你打不过他”
果戈里吐吐舌头“「远东的英雄」嘛,他可是声称会以自己的方式消灭世间「罪恶」的源头呀,我只是冒名的钦差大臣,打不过他也是很正常的嘛。”
“好巧。”奥列格冷漠说,“他是会消灭罪恶源头的「远东的英雄」,而古拉格是什么”
季阿娜小声开口“是罪孽的集合,是远东的坟墓。”
“听起来我就会和他合不来。”奥列格看向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那句「合不来」仔细听听就能听出浓郁到散不开的厌恶。
奥列格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厌恶,上一次还是对着前任监狱长吧。
“我能再相信你们一次吗”他问面前的两位老者,语言轻飘飘的,“还是说我需要去向律贼们寻求帮助,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一个怒不可遏的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少了。总不可能让我再一次开启「古拉格群岛」”
两人愣了愣,倏地反映了过来。
「古拉格群岛」是和奥列格绑定的监狱,在战争结束之后,曾经几度向外蔓延,是奥列格的消失带走了即将爆发的灾难。
而他现在再度出现了,「古拉格群岛」呢
那所监狱当然依旧存在,被束缚在奥列格这具年轻的身体中,听他的意思,他随时可以再度打开监狱的大门。
而在那片摒弃了「国度」概念的冻土之上,不管是否合理,监狱长都是唯一的权威。
莎士比亚大致明白了托尔斯泰在之前的心情,怎么也不愿意提及那个人,现在他也心怀同样的心情,怎么也不想提及那所充斥着荒芜和死亡的地方。
他只是苦笑“请不要这样说。不答应你的话,你手底下的律贼都会开始发狂吧,没人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你可以用更有人情味的措辞,而且比起他们的心里状态,不瞒你说,我才是更容易发狂的那个。”
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只能答应下来,他们承诺会让人去「请」来被奥列格写在邀请函上的人。
“不过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你会想要「会谈」。”托尔斯泰说,“让你的律贼在暗中处理好一切,即使他们做不到,你和你的也能做到,而且你已经出现了,费奥多尔应该也不会再继续搞那么多事情。”
奥列格挑眉,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
“我说过了,我现在很火大。但是我对我的律贼说过,我会聆听他们所有的呼喊,我宽恕。所以季阿娜也好,果戈里也好古拉格的所有事情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要指望一个没办法对着他们发火的人做什么呢”
托尔斯泰静静注视着古拉格的主人。
年轻的绿眸少年悲悯又专横,毫无疑问,他在漠视你的愚昧。
他看见了,他宽恕,他将拯救可那仅限于律贼。
他们没有归宿,我就是家;他们找不到前路,我就是大地;他们的信仰永远能被回应,那是不被人重视的,留给罪人最后的尊重了。
而现在,首先,他要宣泄自己的孩子被驱使走向不归路的那腔怒火,用他最擅长的方式。
果戈里偷偷说“我觉得陀思也算是罪魁祸首的一员,他比我可坏多了,得揪出来制裁一下。是吧,季阿娜”
季阿娜罕见地没有和果戈里呛声,也点头“他比你疯癫一点。”
“费季卡他不是还在默尔索吗”奥列格头也不转,冷声道,“他喜欢监狱,那就让他好好待在监狱。呆到他,或是我,心平气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