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包括这个房间在内, 整个基地主要由石块等建材建造而成,虽然表面坚固, 但结构其实算得上脆弱。
但不知道设计师是什么人才, 即使出现了这样的震颤和晃动,这栋建筑居然在短时间里并没有坍塌的迹象。
高尔基深深地看了眼松本清张,酒红色的眼瞳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转身, 衣摆划开干脆利落的弧度,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道中。
按照高尔基所说的, 清张和两兄弟一起往之前那栋楼赶去, 在沿途看见了完全视他们为无物的士兵,正十分有序地迈开步伐赶向基地的某处和他们被安排的那栋矮楼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爆破的轰鸣声还在继续, 千钧雷闪在烟尘与细雪中隐现, 金光隔着非常远的距离也能瞥见一隅。
清张还碰上了跟随着大部队一起前往事故发生处的达尼尔,达尼尔看见三人后非常吃惊,张张嘴想要问什么, 被他身后的士兵用力地拍过脑袋。
「不要去管不该管的事」是之前在食堂看守他们的士兵, 小名似乎是叫萨沙,「这是提前一天安排好的军事任务, 你想要违反命令临阵脱逃吗达尼尔」
下意识的, 松本清张和费奥多尔对视了一眼。
在远离士兵后, 他们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米哈伊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看着两个人。
“和你达成协议的人是谁不是高尔基吧”清张问。
「和你达成协议的是国防部长还是总统」费奥多尔问。
“你们谈话结束之后多久才等到了我们”清张问。
「他离开那个房间多久了, 随行人数有几个」费奥多尔问。
“高尔基的态度是怎样的”
「高尔基的态度是怎样的」
两人一齐问。
米哈伊尔被两种语言夹在中间,数个问题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 最后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的问句上, 他知道自己弟弟听得懂日语, 于是用日语答道。
“大将、不是很支持这件事,但没有反驳国防部长的、提议。”
松本清张深吸一口寒风,这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迅速制冷。
俄罗斯的局势太复杂了,或者说,涉及到政治,或是国际局势的决策都不会简单。
这不是推理那点逻辑推理体量能比较的。
推理是在已经发展了事件的前提下,通过证据和动机,去推导出一个符合客观现状的假设。
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是直接横跨了过去、现在、未来。
每个人的立场代表的或许是个人、或许是国家、或许是更复杂的利益团体。
所以高尔基那种位置的人作出的每一个决定,绝对不会只是出于「性格」,他的地位决定了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就是这样吧。
费奥多尔之前说的是完全合理的。
处于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俄政府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前就把西伯利亚划开了,以至于来到这里服役的士兵都已经成家,留下了二代,或许三代也有可能。
这样长期的服役必然会导致怀疑的声音出现,政府要交出安抚群众心里的东西来,然后他们选中了米哈伊尔,他就是一个最佳的「宣传品」,将所有人的矛头全部汇聚起来对准国外。
这和高尔基原先的打算相悖,他是想把兄弟都留在西伯利亚保护起来的。
上面的人或许知道高尔基的强硬性格,他会为了重大的事情作出让步,不代表他会愿意无条件接受一切指令,那样软弱又听话的人不可能坐到陆军大将的位置。
所以有重要的人职位比高尔基更高的国防部长亲自来到了西伯利亚,他必须当面将米哈伊尔带走,不留给高尔基任何操作的余地。
好比拖稿狂人松本清张就算对着邮件的狂轰滥炸,还是会该玩玩,该睡睡,被逼急了之后给编辑回复一句「好的呢,会尽快哦」。
直到禅院研一亲自来到他面前,按着他的头写稿。
虽然例子不太恰当,但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而高尔基会心甘情愿接受「被安排」吗
像电路按照正确的方式连接,电流终于可以流窜。
当按下开关的那一刻,被储放在清张脑海中的所有看似多余的线索,在此刻都过电般串联了起来
萨沙说,士兵的行动是提前一天安排好的军事任务
哪有时机这样巧合的军事任务在他们做好模拟对战的准备后,「恰好」保罗魏尔伦就来了,于是军队可以「恰好」地作出防卫,将损害降至最低。
不如说,整件事看起来是全部在高尔基预料中的。
而费奥多尔的想法还要多一层。
「世界上没有什么预料,只有有所准备的必然。高尔基只需要提前将国防部长要来西伯利亚的事情主动透露出去,自然会有引来想要他性命的暗杀者。”
费奥多尔悠悠说。
「更或者,暗杀王根本没来,高尔基只是在借这个名义,亲手除掉和他政见一直相悖的国防部长。」
毕竟俄罗斯没人知道保罗魏尔伦的动向,异能者横跨大陆也不是难事。只要高尔基咬定国防部长的死是暗杀王做的,那么这件事就只会被彻底定性。
看着翻译器上的话,松本清张本不想怀疑高尔基的秉性,但也忍不住顺着费奥多尔的「阴谋论」思考了下去。
顺着这个思路的话,高尔基之前说的所有话都可以理解为完全相反的意思。
「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会去该去的地方。」
不是莫斯科,而是在暗示他们趁这里机会离开基地,基地发生大事,士兵全部调开,想要趁乱逃走并不算困难。
「你留在这里。」
是在警告松本清张,当「国防部部长死于法国暗杀王之手」的消息传递开,登上这片大陆的所有外国人都有战犯的嫌疑,包括他。
西伯利亚沿途的士兵和土著不会觉得逃亡的俄罗斯兄弟奇怪,这在西伯利亚是很司空见惯的事。
但只要遇上清张,绝对会把他当作可疑的犯人处理。
「他们今晚出发。」
也只有今晚一次机会了。
包括立刻指认出「暗杀王」保罗魏尔伦也是可疑的,高尔基一直在门外没有离开,不可能那么快就得出结论。
如果费奥多尔的「阴谋论」是真的
马克西姆高尔基在远离政治中心的西伯利亚,解决掉了不做实事又对他指手画脚的长官,给长期压抑着的民众找了一个情绪宣泄口,无关国内的宗教纷争,矛头直指暗杀王的祖国法兰西。
而自这以后,即使新上任的长官依旧和他政见不合,也不敢前往西伯利亚和他对峙。
总统之下,他将完全掌握西伯利亚
清张发散性的思维还在想,要是研一君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再变身无情的催稿机器。
万一自己也学高尔基,兜着圈子把人宰了,好给自己换一个好说话的编辑
当然,松本清张是绝对对禅院研一有什么不满的心思绝对没有
震耳欲聋的爆破和雷声还在作响,这次伴随着大规模武器的响动,炸开的碎石和雪沫溅出极远的距离,火光也冒了头。
喧嚣把清张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米哈伊尔,逃命的机会只有一次,食堂有大量的食物和水,房间里有厚实挡风的被子,费季卡知道在哪里。带上能撑过这片平原的物资,赶紧离开。”
松本清张语速飞快。
“高尔基不会派人来找你们,即使有,也只是装个样子,他是想放你们走的。离开吧,趁还来得及。”
这一系列变故和转折让米哈伊尔远不如他弟弟那样平静,做好的准备一直在被迫改变,这给他的压力甚至比其他任何困境都要大。
如果离开,那么一切都会化为泡影,能活着,也只是能活着。
那些他等待已久的东西,将「错误」纠正的机会,自己的理想全部都会被西伯利亚的风雪掩埋。
而命运的尽头还是死亡,这是所有人类都会迎来的结局。
这样的话逃避有什么意义呢
费奥多尔对自己哥哥了如指掌。
可他不是生命的捍卫者,也不是米哈伊尔理想的支持者。正如他一直所做的那样,他只是在自己哥哥面临选择的时候,给出一些「意见」。
「你也可以不走。国防部长一死,如果你还在这里,如果你足够坚持,那你还是会被送去莫斯科,这是高尔基也不能阻止的事情,除非他选择杀了你。」
风吹起他的黑发,这个年幼的俄罗斯人身材瘦削,北方民族特有的白皙皮肤因为身体不适而泛红。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米哈伊尔,兼具沉稳和轻盈,说话的音调带着某种韵律起伏。
松本清张从翻译器上一抬起头就看见了这样的费季卡。
不知为何,清张联想到了纤细的黑蛇,在夜晚匍匐在树枝上,濡湿鳞片染着浓厚的夜晚气息,眼睛在特定的角度亮着紫光,是宝石会折射出的色泽。
是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冷血动物。
「而这次主动权在你手上,他已经将事态升级,只要你抵达莫斯科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该见什么人不该见。留给你的空间很大」
那种奇怪的咬字方式又一次出现了。
「非常大,足矣让你在死去之前实现你的理想。」
「」
松本清张给米哈伊尔指了一条狼狈而不体面的生路,而费奥多尔给米哈伊尔指了一条光辉又雅致的死路。
费季卡就是手持苹果引诱人堕落的魔人松本清张再一次刷新了对这个男孩的认知。
他深谙自己哥哥的弱点,米哈伊尔绝对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连结局都已经点明了,只要他那样做,或许真的能拼搏出一条小径,但小径的尽头注定是早到的死亡。
理想主义者的特点就是真实的面对自己。
他感兴趣的永远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的意义,作出的决定取决于自身价值观,而不是利弊得失比较。
米哈伊尔在雪里站了会儿,伴随着远处的喧嚷,和此处的宁静,然后缓缓露出了比夜色还柔和的表情。
「我走之后,费季卡,你将怎么生活呢」
「我有想要观察的东西。」费奥多尔的视线逐渐从米哈伊尔身上移开,「等我弄清楚之后,如果你还没死去,我会来莫斯科找你。」
并非错觉,费奥多尔现在正在看着的人是松本清张,他甚至完全不加掩饰,放任清张垂下头去翻译器上的文字。
「我被黑蛇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盯住了。」清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