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秋海棠丨放手和成全
晚上，周野没有回南区自己的家休息，坚持要睡沙发，他跟希禾说：“不想走了，心里不踏实，明天是周日，由我来做菜送饭。”
周日的早晨，希禾吃完早饭，周野已把给外婆和禾妈带的水果、小米粥、米糕和菜包子装好了，两人送到医院，外婆只喝了小米粥，昏沉沉的老想睡，看起来很虚弱。
禾妈吃了早饭准备离开，在病房走廊边擦眼泪边小声跟周野和希禾说：“医生给外婆下病危了…”
禾妈走后，周野和希禾就坐在外婆病床边难过。
“禾禾、小野…”外婆突然叫着他们的名字，两人同时站起来俯身在外婆面前，异口同声：“在呢，我们在呢，外婆…”
“禾禾，你把我的小布包拿来，在床头柜里。”外婆的声音微弱。
“好的。”希禾应声从柜子里拿出了外婆经常背的藏青色布包。
“包里有个绣花布袋子，看到了吗？”
“在这儿呢，外婆。”希禾把手里沉甸甸的布包放在外婆手里。
外婆要求半躺靠坐起来，周野赶紧调整了床架，外婆坐好后从布袋里拿出了两个一绿一白的丝袋，她先打开了绿色的那个，拿出了一个丝线编织围绕着的翡翠挂件，浓郁的翠绿色莹光灵动，晶莹剔透，质地如同丝绸一般细腻光滑，“这个留给禾禾。”
外婆又从白色丝袋里拿出一块同样大小的油润细腻的白玉：“这个留给小野。”
“外婆，留给安哥吧。”周野话一说出又马上补充：“我和禾禾替安哥收藏好。”
外婆继续说着：“这是白爷爷留给你们俩的，专门说了绿的给禾禾，白的给小野，他的墓地我也选择了和你外公、周野爸爸在一起，以后我也会和他们做伴儿，你们祭扫时别忘了给白爷爷送束兰花…
白爷爷的生平记录网上很多，有时间你们可以看一看，袋子里有个折叠的小本子，里面的文字是白爷爷写的，他的墓地址是我写的，都留给小野。”
“好的，外婆，我们记住了，一定不负外婆所托，”周野感动且郑重的承诺，他把两块玉石重新包好放进希禾随身背的包里，“外婆，夜深人静时我会认真看文字的。”
临近中午，护士巡视病房时，说特护病房午间只能留一名家属看护，病人们需要安静休息。
周野站起身说了句：“我回家拿饭，去去就来。”说完就和外婆道了别，出了病区。
走进电梯时他遇到了郑嘉伟，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没说话。
嘉伟跟着周野下行，出了电梯，一前一后走到住院楼外的小花园，嘉伟递给周野一根烟，周野摆摆手说：“不会。”
“那你就一直不要碰，希禾不喜欢烟味儿，我也是最近才碰的。”
嘉伟走过来跟周野说：“我给希禾外婆请了位国内知名专家，下午和外婆的主管医生会诊。”
“哦，好，谢谢！我替希禾一家感谢你，需要多少钱我打给你吧。”周野的语气里充满了意外和感激。
“如果希禾能选择和你在一起，你这一生都不要辜负她，不然我肯定饶不了你。”嘉伟答非所问。
“如果能，我当然能做到。”周野回答的坚定而果断。
嘉伟默默走开，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对希禾纠缠不清的人，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曾经这可是他最厌恶、最不能理解的行为。
骄傲如他，也会低到尘埃里，那个只因为被他喜欢而辛苦备受伤害、叫做希禾的女孩，终究要成为他此生的遗憾了。
尽管他已经逐渐接受了现实，但在听到她的名字和声音，面对她时还是无法控制的心痛。
他脑中闪现了一个念头，他快步追上了周野：“你到医院去找遗传病专家董教授去咨询一下，你们的未来或许有办法解决，至少是个出口。”
说出这话的时候，嘉伟感到了心在滴血的滋味，如果不能拥有，那就成全吧，只要能结束希禾的痛苦，看到她幸福。她藏在心底里的伤痛和忧虑是他种下的，就该由他来删除。
周野怔住了，起初是不解惊讶的表情，而后却是难以置信的感动，他用劲儿握了握嘉伟的手，“谢谢你！”
周野走后，嘉伟坐在小花园里树木掩映着的石凳上抽起他同样厌恶的烟来，烟草、酒精都能让他缓解、放松，也许时间能改变一切，能如希禾祝福他的那样，重新快乐起来。
石凳边的花坛里被茂盛的秋海棠覆盖，每一棵植株都生长得很旺盛，深绿褐色双色晕染的叶面和粉玫深红三色共生的鲜艳花朵，泛着生动的光泽，如此艳丽的秋海棠却有一个别名叫做相思草，古人也称之为断肠花，所以秋海棠也象征着相思和苦恋。
秋海棠的花语希禾跟嘉伟说过几次，这种花太普及常见，种植面积大，花色又艳丽夺目，却能和“断肠般的相思之痛”有联系，太不可思议了，嘉伟也因此有了这个花的记忆。
希禾是为植物花草而生的人，他希望自己一直能有机会守护和帮助这个“花仙子”一般的女孩，他们对彼此的祝福是一样的，那一直是他心里的愿望。
下午周野咨询到了遗传专家董教授，他急不可待的回到了禾禾屋，把教授所有的话都跟禾爸妈说了，禾妈越听越兴奋，“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既无恐惧担扰，也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比自己生或领养都好，晚上我就跟禾禾好好谈谈，无论如何，这也是个希望。”
禾爸也觉得比起忐忑不安的孕育和等待或放弃生育，这办法是可行的。
“是郑嘉伟指点我去咨询的。”周野跟禾爸妈坦白，他觉得这是个圆满的结果。
三个人却都沉默了，“他也跟希禾一样，选择了放手和成全，好孩子。”禾妈动情的说。
禾禾屋没有客房，禾妈让周野在希禾房间午休，周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躺在了沙发上。
以前希禾不让他进她的房间，后来希禾生病了，他照顾她，就常躺在床边的窗台上，希禾问过他：“今天以前，你进过我的房间吗？”
“你给我规定过啊，你忘了？”
周野回答，“你说出你的规定后，我第二天站在你房间门口郁闷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的小检测机关。”
当时希禾一下子惊讶的跳起来。“傻瓜，你在木地板上撒了些面粉，门外也能看到一些。”周野伏在窗台上的抱枕里笑。
“啊？第一次的机关就被你发现了。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希禾有些哭笑不得。
“禾禾，如果那时我进了你的房间是不是你就会讨厌我了？”但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如果进了你的房间，我是不是就出局了？”
希禾没说话，就盯着问：“那你后来到底进了吗？”
“重要吗，现在这个问题？此刻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了。”
希禾慢热，周野当时深感要捂热她的心需要走很长的路。就像农夫撒下种子，要经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才会还你一个累累硕果。
他想着秋天飘着桂花香的夜晚希禾的献药举动和最近他们的亲密接触，不禁心里溢满了幸福，希禾已不再拒绝他了，她会选择嫁给他吗？
如果那个答案是肯定的，那此生足矣，自己一定会倾尽全力的爱她。
晚上，禾妈坚持换希禾回家休息，说不能影响禾禾周一上班，禾爸和周野都抢着去照顾外婆，禾妈只是说你们男的不方便，而且病房条件好有陪护床，晚上可以睡，都放心吧。
母女交接换班时，禾妈和女儿在小花园里谈了很久，成长、恋爱、婚姻以及未来有了点盼头的希望，两人都落了泪。
“禾禾，虽然爸爸跟你谈过两次了，但妈妈一直很想单独跟你道歉。”
“妈…不用，我都理解您，从来没有怨过您和爸。”
“唉…就是太理解太冷静理性了…你从小聪明乖巧，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喜欢你，你只有周末节假日才回家，妈妈的关注点是哥哥的康复训练和公司的运营发展，陪你的时间很有限。
后来事业稳定了，关注点也总是照顾爸爸和哥哥的生活，他们一个忙工作挣钱养家，一个需要训练生活自理能力，还有繁多的家务、陪伴老人和监管哥哥，仔细想来，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与哥哥比起来少太多了…
我忽略了你陪伴自闭症哥哥成长受到的影响，你看到哥哥状况百出的病症和他惹事受欺负时一定很难过、害怕甚至是恐慌，但我却总是要求你冷静懂事、替他人着想、要善于分担家庭责任，不能随心所欲…
这样的妈妈对你要求太多太严苛了，所以你懂事早，长大了才会那么冷静压抑自己，多累多辛苦都不说出来，不敢爱不敢面对现实，总想着退让成全，是我们把你培养成了这样保守谨慎的性格…禾禾，你心里很苦吧？”
希禾拥扶着妈妈的肩，“妈妈…我还好…养护哥哥您一直很辛苦，我不想让您们再操我的心…”
“所以你就总在我们面前装得很开心、没心没肺？你要替自己多想想，你现在这样让爸妈心里很愧疚难过。”
“我知道了…妈妈，虽然您单独陪我的时间很少，但我们一家经常郊游旅行，这样的家庭生活让我很受益。”
“所以你太顾家了，以后你多考虑考虑自己，过你想要的生活，别苦坏了自己，也别苦着…小野。”
“嗯，妈妈，我知道了…”希禾把头靠在妈妈肩上。
而周野一个人坐在小区花园的亭子里看白爷爷的小折叠记事本。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的重大事件，第一次见到她在演讲，第一次看她在组织同学们合唱，她围着一条漂亮的蓝色围巾…第一次看到她和另一位学长牵手，心里充满了遗憾…她终于发现了他，跟他握手成了朋友…从上大学起一直记到他不再能握笔书写，最后写的一句话是：
人的一生很短，只够爱一个人。
她一生幸福，足矣，不后悔。
周野把记事本捧在胸前，无限感动也无限感慨，自己会是如白爷爷一般的人生吗？但自己似乎幸福了许多，因为希禾心里也只有他，这已足矣…
周一希禾到公司上班的时候，顾影说昨晚因为想着自己的烦心事喝多了，早上头昏沉沉的，要中午才能来上班。
希禾知道顾影从离婚以来，表面看起来是重获新生的轻松洒脱，实际上一个人时却莫名其妙的心痛，是为自己曾经的付出耿耿于怀，也是为无疾而终的执念不甘心，还为未知的将来心怀恐惧，她还没有走出来…
公司的财务王姐说以她的人生经验，想要放下一段满是伤痛的情感经历，只有两个办法，要么靠时间慢慢熬，要么找到新的情感归宿。
大家说那就赶紧给影姐物色个新姐夫吧，相亲赶紧的安排起来。
中午，肖骁约希禾在外面餐厅吃饭，说有话想和希禾说。他们约在一个安静的小咖喱餐厅，希禾到了餐厅，两人见面坐下，希禾奇怪的问：“神神秘秘的，我们天天工作在一起，有什么话还要在外面说吗？”
肖骁有些犹豫，希禾盯着他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希禾，其实我进公司当时是为了顾影来的，现在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当然，进公司后我觉得和你搭档工作很好、很愉快。”
有了他们一起工作出差时肖骁的话做铺垫，希禾并不感到意外。
“出差时我跟你说过，我在顾影身边很多年了，大学时我就喜欢她，可是我也知道她有喜欢的人。
我进公司来就是为了离她近一些，但是她还是结婚了，现在又离了婚。
我们在一起玩的朋友都知道她选择的人不适合她，可是她还是一意孤行，为了她的理想吧。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没能让她喜欢上我…”肖骁一脸的沮丧。
“她结婚后，我们在公司还能和平共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她却开始回避我，不理我，我们在一起工作我太难受了。”
希禾的脑速飞转，她可不能失去这个默契的好搭档，可也不能失去顾影，怎么办呢？弄不好，就会有一个人离开公司，这是她不想的。
“希禾，工作现在暂时也不忙，我想请几天假休息，跟朋友出去走走，如果有了新项目你忙不过来，就联系我。”肖骁的情绪很低落。
希禾安慰他，“那就先休息，我先了解了解情况。感情的事最是复杂，我再约你谈。”
她心里打算着晚上去顾影家和她聊聊，先听听她的想法。
希禾提前下班回家和爸爸一起准备晚饭，又送饭到医院陪外婆说话，禾妈夜里还是在病房睡。
晚上9点多，希禾直接去了顾影的家。
一进屋，顾影就问她：“是想问我昨天喝多了的事吗？我是心烦一不小心喝多了，工作日我从不喝酒的，我不会影响工作的这你知道。”
希禾挽着顾影的手臂，“知道，这不是很少发生嘛，你的酒量都能喝醉那是喝了多少啊？有烦心事和我说啊，干嘛自己一个人烦。”
“见到你们我就不烦了，冷静了也理智了，就是一个人的时候想着想着就有些失控。”顾影对自己的行为自我检讨。
“我都理解的，我也有过烦心的时候，和家人一起我就没时间想。影姐，你们既然已经分开了，那就应该开始新生活。我给你介绍个人相处相处，好不好？”希禾盯着顾影看，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你别说，我知道你要说谁。”顾影躲开了希禾的注视。
“你不愿意？不认真考虑考虑？我觉得他很不错呢，业务能力那么好。他可是喜欢你很多年，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真心。”两人都不提肖骁的名字，但都明白。
希禾这才讲起了她和肖骁出差时，他讲述的大学校园里的顾影。
顾影脸上的表情变化显示了她内心受到的感动，欲言又止和叹气则显犹豫，“现在、目前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我还没从上一段生活完全的走出来，一个人时想的还是他，梦里也是他，虽然知道结束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心里还没放下。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和肖骁在一起，我没想好。
而且，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肖骁一个公职领导家庭的独生子，我没有信心，这个未来不可期，很可怕。”
“你喜欢他吗？这最重要。不用理性分析。”希禾想到了自己对待周野的态度，现在却给顾影做着恋爱顾问，多少自己都有些不合适。
“你疏远他，他很焦虑，要跟我请假出门散心，你知道马上要签农业观光规划和河边绿道植物配置的两个单，他走了，我可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顾影的话让希禾一时无话可说了。
“那我跟他说你的顾虑，让他继续等你，几年都等了，何况现在？”希禾征求顾影的意见，她觉得目前只能先放一放。
“不要你说，我自己说，我会跟他谈的，你放心不会影响他的工作，我知道他在公司的重要性。”
希禾担心顾影误会，就拉近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影姐，你看着我，听我郑重跟你说，你在公司一样重要、很重要。
你们可以试着慢慢交往，如果你愿意。没感觉的话也可以平心静气的好好和他谈谈，把你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不要躲着他。有些话说开了反而好，这几年你们工作上合作很好，以后也能做到。”
顾影自然能理解希禾的想法，她明白希禾作为肖骁工作搭档的担心，承诺一定慎重处理，绝不会伤害了他。
“那你呢？我们俩都把生活安排好，才不会影响工作，我爸妈帮我买房付了首付，以后我要供房，要努力工作挣钱。”顾影说起自己的压力，“生活由不得我们躺平…”
“那你们一起供不就轻松了，他的工资比你高吧？”
“那你先收了周二哥，我再考虑你说的人。”顾影突然提了一个很奇怪的条件堵住了希禾劝说她的嘴。
晚上禾爸妈两人说着悄悄话，“你说这下子小野这个女婿我可以安心收了吧？”禾妈的心里很久没这么舒坦了，“要不要我再催催禾丫头？”
“或者我们商量商量再做件什么事促成一下？”
“促成？”叶方诚在脑中思考着：“禾禾外婆可以促成，她老人家在禾禾心里的份量可不一般，禾禾从小到大都听外婆的话。”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小野自己，我已经支持鼓励他了，不用催，感情是无法被控制的，快了…”
希禾再见到周野时，突然说：“我仔细研究了两块玉石，石上分别刻着两株小小的、姿态不同的兰花，你知道吗？我外婆的小名是‘一兰’。”
“一兰？哦…”周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