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游子归家
当傍晚的阳光已经开始收敛的时候，戏台已经搭的差不多了，往来敬香的人仍然络绎不绝，神庙不远处的空地，七七八八的停着几辆马车，大约是某些富贵人家的代步了。
穆缘豆掀开车帘轻巧的蹦了下来，四处张望，
“南星和柴胡呢，在我们前面还是后面啊？”
李婶从车里探出了头，缘豆转身把她扶了下了
“大约在我们前面，那儿，你看！”
缘豆顺着李婶指的方向看去，大哥正笔直的站在远处看向这边，似乎是在等待她们。
不得不说，穆商枝真的算是俊男一枚了，当初未成亲之前，穆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如今都已经成了父亲还依然这般丰神俊朗，着实令人羡慕。
小南星沾了地之后就像个上了发条的青蛙，一路蹦跶着直直的往前冲，柴胡不得不在后面紧追不舍，缘豆笑着对大哥招手，就缠着李婶前去汇合了。
大哥摇头道，
“你们怎么那么慢，我们都到了好一会儿了。”
“我们车上有年纪大的，不能跟你们一样颠簸，所以就走的慢了点儿。”
“哎呀～孩子撞着人了。”
众人被李婶儿的话惊着了，瞬势看了过去。只见一位模样端庄的妇人正笑盈盈的蹲下来替小南星拍去身上的灰尘，
“这孩子，怎么那么高兴啊。”
柴胡连忙低头道歉
“对不去，对不起，是我们莽撞了。”
“不碍事的。”
好在这位妇人非常好说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柴胡把南星转了过来，关切道，
“没事儿吧，小少爷。”
小南星摇了摇头。
李婶儿他们陆续走了过来，但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尔后笑盈盈道，
“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就是令郎吧？”
夫人有些难为情道，
“是，嫡子榉仁。”
言罢，榉仁礼貌的颔首笑道，
“我们之前见过的。”
“对对对，的确见过，令郎生的仪表堂堂，当真让人羡慕。”
言罢回头便将缘豆推了出来，
“这位是我们穆家的小姐，穆家唯一的女儿穆缘豆，快，给夫人行个礼。”
缘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李婶儿，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扯开嘴角委下身子。
其余的人一脸的懵，这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了，可能是太过突然，榉仁母亲和榉仁都没能反应过来，李婶儿接着絮叨，
“这位是我们穆家大公子穆商枝，这个小家伙就是他的孩子，我们小姐也是芳龄已到，却至今未寻得良配，所以老婆子我就一直替她操着心，令郎之前我是见过的，我觉得俩孩子非常般配，原想着择日找人说媒的，想来今天也是巧了，竟然碰上了。”
夫人听完脸上还是有笑意的，只是笑的极为僵硬，他抬头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遂拉着李婶儿去了一旁的僻静处，喋喋不休的对起了话。
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说了很久，久到南星已经急不可耐的拉着他爹去玩儿了，现在就剩下缘豆和柴胡，榉仁和全旺，还有一旁低着头的寂云，心中五味杂陈。
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人回来了，脸上都挂着明朗的笑容，寂云连忙去到夫人身边，
“如此，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李婶儿笑着点头，
“请。”
待他们走远了，缘豆忍不住的晃着李婶儿
“你们说什么了怎么说那么长时间？李婶儿，你不会真把我卖了吧。”
李婶儿瘪嘴，
“你瞅你这孩子，说话真难听，卖了还能捞一笔呢，把你嫁出去还得赔上一大笔嫁妆，那叫卖吗？”
缘豆皱着眉头，这句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柴胡已经在一旁捂嘴笑开了，缘豆气急败坏
“李婶儿～你太可怕了，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想法。天呐——这世界已经没有人关心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看着缘豆鬼哭狼嚎，李婶儿笑到不能自己，她拉着缘豆的手笑道
“你别叫了，我开玩笑的。”
缘豆一秒就收了眼泪，
“我当然知道，哈哈哈哈，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嘛～”
李婶儿看着撒娇的缘豆没了办法
“唉～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拒绝了我的提议，也跟我说明了情况。”
“啊？！她拒绝了？”
缘豆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我虽然也没想跟他家怎么样，但她拒绝的怎么那么果断，咱家的家境勉勉强强也凑和的上吧，难道是我的问题我有那么差劲吗？李婶～”
李婶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想多啦，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唉～只能说那孩子太可惜了。等回家了再说吧，这儿人多不方便。”
“哦～行吧，那我们先去找大哥。”
庙前，妇人驻足在大门前抬头看着红绸彩灯心中感慨，
“我以前……其实从来不相信这些的。可是今天，它却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夫人转身看向榉仁，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一动不动，夫人有些奇怪，
“孩子，你看什么呢？”
榉仁这才如梦初醒，
“啊？呃，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的山神庙有些不太一样。”
妇人跟着扫了一眼，
“娘是第一次来，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一旁的全旺也疑惑道，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啊？”
榉仁看向全旺神情有些复杂，全旺每年都会跟着自己一起来，这么大的变化他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他是看不见，榉仁无奈笑笑，看来这道风景只能自己欣赏了，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觉得人好像变多了。母亲，我们进去吧。”
妇人点了点头，榉仁便搀着她进去了，寂云全旺紧随其后。
妇人接过寂云递来的三柱香，抬头看着神像似是有些恍惚，尔后便闭着眼睛潜心发愿。榉仁看着自己的母亲，即便她没有说出口也能猜到她都说了些什么，要么是为了自己，要么就是为了父亲。
‘感谢山神赐予的夫茸草，救了我的孩子，如若不然的话，我们可能已经天人永隔了，今特来还愿，不胜感激。
如果可以，我希望山神能保佑我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他是个好人，半辈子都在为国为民，我真的……除了让他平安别无所求，为此，我愿意粗茶淡饭，一生行善。”
榉仁看着自己手里的三炷香，若是往年定会许上一些父母康泰的愿望，但如今却不知道该许什么了，因为他知道站在上面的是谁。
只俯身敬重的拜了拜，便把手里的香插上去了。
出门时，迎面进来了一对老夫妇，老婆子佝偻着背，老头子拄着拐，进门时险些摔倒，
好在榉仁眼疾手快，一把给扶正了。
老头儿感激的抬头，
“谢谢你啊，年轻人。”
榉仁摇头，将他们送到了神像前，老妇还是不停的道谢，
“谢谢你年轻人，谢谢。”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言罢便转身走了。
“老头子，刚才那孩子长的好像我们儿子啊。”
老头儿叹了口气，
“你又看错了老伴儿，儿子早在孙子出生那年就战死了，我们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榉仁心头一颤，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对苍老的背影，母亲也听见了，她驻足在门口神情复杂，老妇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只要看见那样的孩子就觉得像我们儿子，跟着了魔似的，我实在是太难受了，真的宁愿死的人是我……可怜我那小孙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好心疼。”
“别说傻话了，我也心疼。唉～两年多了，连个尸骨都没有，一个空坟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老妇抹了抹眼泪，
“最近老是梦见孩子叫我，说他冷说他害怕，要不然我也不拉着你过来拜山神了。”
老头儿点了点头
“行了，赶紧吧，后面还有人呢。”
老头儿取了两炷香点燃递给老伴儿一柱，诚恳道，
“山神保佑，希望我儿能够早日回家，别在人间流恋太久，早日投胎转世，这辈子是我们夫妇无能，还希望他下辈子能少受点儿罪，投身一个好人家去。”
榉仁心中似是被块儿石头哽住，上不来下不去，让他喘不过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忽而想到了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不在了，母亲会不会也这样？
他抬头看向母亲，母亲眼角湿润也同样在看着他，那令人心碎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榉仁低下了头。
下一刻，眼角余光处忽然出现了一抹暖黄色的光，榉仁不自觉的跟着看了过去。
那星芒如同一只萤火，七拐八绕的飘到了那对老夫妇身旁停住了。
接着，恍然化作了一个人形虚影，榉仁看的真切，那是位一身戎装伤痕累累的男子，看上去非常狼狈，像是他活着的最后的样子。
只见他眼含泪光，缓缓张口道，
“爹，娘。”
榉仁不自觉的提了口气，心都跟着跳了起来。
只是这呼唤声那老夫妇似乎听不到，他们依然在虔诚的为儿子祷告。
虚影静静的看着老夫妇，嘴角慢慢上扬，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大约这悲喜交加的情绪只有他自己能懂。
榉仁眼角湿润了，暗暗的松了口气，这感觉就像久旱逢甘霖的新芽，心中的堵塞渐渐化开，只是可惜这美好的温情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但同时也庆幸自己能够体会。
‘榉仁。’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声音，是夫诸，榉仁猛的抬头看向神像，
‘嘘…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我虽然不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但是你们许的愿望我都有认真在听，凡人的生老病死万千轮回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秩序和规则，有些东西我不能违反，这也注定不是所有的愿望我都能实现，不然不会帮到你们反而会酿成大祸，一切因果皆有定数，他们相互平衡相互制约，而我能做的不过是扶正和修剪，就像这冲天的天灯，能够引领那些亡灵回家，指引他们重新轮回，但剩下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榉仁缓缓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
“儿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母亲来到榉仁身边抚上了他的肩膀，榉仁笑，
“没什么，母亲，我在想那对老夫妇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夫人怀疑道，
“啊？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妇人更迷了，
“啊？你看见什么了？”
榉仁被问的有些无奈，抬手指向天边，
“母亲，你看。”
西下的太阳烧红了天边的云彩，红的，黄的，橙的朵朵片片，如泼在纸上的彩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远处大片大片的暖黄色光点汇聚成了银河，缓缓的朝着这里飘来，如千万萤火或散落在人群中寻寻觅觅，或围绕着山神庙盘旋不散，不知道又是谁的孩子在寻找亲人。
母亲捧着脸，笑的像个少女，
“喔～这云彩真好看！”
榉仁看着母亲苦涩一笑，大约这感动的一幕只有自己享受了。
神庙内，众人视线透过屋顶，先是被这迷人的景象震撼，尔后又忍不住的难过起来，因为实在太多了，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生命，背后要么就是一对失去孩子的父母，要么就是失去丈夫的妻子，亦或失去父亲的儿女。
这实在太沉重了，如若今天没有立这盏天灯，他们还要漂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