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晦暗初现
令尹府邸,榉仁站在窗前,正聚精会神的研读着手里的古籍,出神之时回身走到案前,端起了手边的茶盏,递到嘴边才感觉到‘这水怎么又变满了?’他若有所思的举着盏杯饮了一口,水温也刚好合适,应该不是全旺,他没那么细心。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故意放轻的,珠帘起,是寂云,手里还端着一小碟点心,抬头之际正好撞上了榉仁的目光。
“少爷,是我打扰到您了吗?”
榉仁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看着竹简,
“没有。”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寂云有些不知所措,以前的公子不管说什么都会对自已笑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这幅冷淡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来到案前,将手里的点心放在了书卷旁,
“这是夫人做的点心,让我给您送过来。”
榉仁瞟了一眼,
“知道了,先放那儿吧。”
寂云搓捻着手指,显得有些无措,最终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
“寂云。”
她心中一喜,慌忙转身,
“少爷,有何吩咐?”
“以后我书房的事交给全旺来就行了,你一个女孩子出入多有不便,以后就别来了吧。”
寂云立刻焦急了起来
“少爷,为什么啊?您的起居不一直都是由我来照顾的吗?再说了,我马上就要……”
最后一句终归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即害羞又着急。
榉仁静默,好似没有听到她的最后一句,
“你一姑娘家,年纪也快到了,届时拿着身契就能出去过上自己的日子了,何必沾上些乱七八糟的闲话,让自己不安生呢?”
寂云使劲的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没有觉得不安生,还有……我也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少爷身边。”
说完转身就往外跑,还迎面撞上了全旺,全旺一脸懵的看着寂云跑了出去,
“哎呦,这是咋了?咋还哭上了呢?”
全旺来到书房,看着榉仁一脸黑线的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寂云丫头惹您生气了?”
榉仁松了松表情严肃道
“以后我的书房,不要让女孩子进来了,有什么事你来告诉我。”
全旺连连点头
“好的,少爷。”
晚饭,榉仁一家难得聚齐,这次连孙毅都回来了,榉仁从书房至前厅,刚好碰见孙毅下了轿撵,
“父亲,您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孙毅满脸的疲惫,还忍不住的咳了两声儿,可见到榉仁仍然会扯开嘴角笑一笑,脱了官帽递给旁边的小厮,
“啊,有点累,不过还不错,这几年因为大大小小的水利竣工,解决了不少旱灾涝灾,粮食收成大有提高,农民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国家止戈休武,发展经济,国库充盈了不少,根基稳固很多,所以大王有了野心,估计接下来有的忙了。”
“野心?”
“对,这个就不方便告诉你了,你不是朝堂之人。”
榉仁笑了笑
“孩儿明白的。”
饭桌前,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气氛非常融洽,像是寻常人家一般,寂云和慧真两丫头站在不远处,也是一脸的开心。
榉仁给孙毅盛了一碗汤,
“爹,这是娘听说您要回来,亲自熬的鸡汤,您可得多喝点儿。”
孙毅欢喜的接下,
“好好好,谢谢夫人了。”
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娇嗔道,
“一家人,谢什么谢,怪恶心的。”
孙毅尝了一口,点头大赞道,
“嗯~好喝,儿子,你快尝尝。你娘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榉仁笑笑,先给他母亲盛了一碗,最后才轮到自己,品了一口立刻点头道,
“嗯,是不错。”
这可把榉仁母亲乐坏了,脸上化开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尔后父子两人悄摸对上一眼,默契的放下了碗。
许是注意到了什么,孙毅突然放下了筷子,掰正榉仁的肩膀正对着自己,左看看又看看,
“儿子,你现在这精神气色好太多了,看着都不像个病人了。可是用了什么见效药了?”
榉仁被整得有点儿懵,支支吾吾的说道,
“没,没有啊?”
“没有!?”
孙毅不太相信,转头用眼神询问夫人,夫人放下筷子一脸认真,
“的确没有,许是他自己想开了,心情好了吧。”
孙毅松开双手点了点头,能看出来他是有些失望的,
“没关系,一年时间还长,说不定以后会有转机,我孙毅这辈子,自认为无愧于君主,无愧于天下,老天当不会让我这般不幸。”
气氛陡然下沉,每个人心里都不太是滋味,却也没人表现出来,只是各自默默地用着饭。
“对了,还有件事儿,最近朝中诸事繁多,我可能得经常外出了。”
夫人一听,顿时心中骤紧,
“要去多久啊,老爷。”
“还不太清楚,短则月余,长则半年吧,即使回来了,估计也呆不久。”
夫人沉默着不说话,看上去很不高兴,她抬头眼睛微红的看向孙毅,
“孩子都这样了,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们吗?”
孙毅无奈的低下了头,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让你承受这些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夫人有些生气了,
“朝堂之事,你总有想不尽的办法,出不完的力,怎么一到家里的事,你就束手无策了呢?你虽是一朝宰辅,可你也是一家之主,孩子的父亲,我的丈夫,你可以心系天下人,怎么就唯独舍弃我们母子呢?”
孙毅看着他的妻子,眼睛也跟着红了,他何尝不想多陪一陪家人,可在其位就要谋其职,辅佐君主是他的义务,保境安民是他的责任,前路未卜,任重而道远,一想到这里孙毅心里就郁结不已,忍不住的咳了起来。
榉仁赶紧抚上父亲的后背
“爹,你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开始我就看你在咳嗽,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
孙毅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我就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心疼的,她看着孙毅强撑着自己,终是于心不忍放软了姿态,
“朝堂之事再忙,也应该注意身体才是,慧真,去让宝良他们准备热水,老爷今天累了,要早点沐浴休息。”
“是!”慧真丫头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终究是狠不下心来闹脾气,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这些年来夙兴夜寐的操劳,心中装着什么作为他的枕边人又怎会不知,既然已无力改变那就只能支持了,朝中之事已然繁重,总不能回家以后还不得安宁,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长出了口气
“去就去吧,这些年不都这样过来了,习惯了。”
这话说的孙毅心中一阵酸楚,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年来亏欠榉仁母子实在太多了,他总想着有朝一日待自己功成身退,便携妇带子好好过活自己。如今看来,自己距离这样的期许似乎有些遥远了。
“对了老爷,有件事儿我得知会你一声。”
孙毅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头等着她的夫人。
夫人则抬手对着远处站着的丫头招呼道
“寂云,过来。”
夫人牵起了她的手,柔声道,
“我准备让寂云嫁进门来做文元的妾室,你觉得的呢?
话题转的太快,孙毅被问的一脸懵,他看了看寂云,那丫头一脸娇羞的低下了头,
“我…没什么意见,主要是看儿子愿不愿意吧?”
榉仁顿时心中慌乱了,之前因为心灰意冷答应的事情,现在不得不去兑现,
“母亲,我……我不想……”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已经答应要成亲了吗?”
母亲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特地劫了他的话头,
“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你也不是孩子了,总这样拖着,是想看着我和你父亲急死吗?”
母亲的话锋很硬,焦急是真的,强硬也是真的,就像平常教育自己的那般,在众人面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是,儿子答应了,我只是想再等一等,不着想急这一时半会儿。”
夫人看着似乎松了口气,
“行,不着急,回头我找人算算日子,挑个靠后的行吗?”
榉仁扯了扯嘴角,低头,
“母亲定吧。”
夜幕下,榉仁坐在院中借着清明的月光看着手里的棋子发愣,那是夫诸给他的,是用来呼唤她的白子,舍不得用,好像用完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她是山神,她一定很忙,不能打扰她’榉仁时常这样想着,今晚的月光跟那一晚很像,明亮圆满,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人手足无措,还要陪自己走完这余下的生命,真的不敢奢求太多了。
‘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吧。’榉仁抬手,痴痴的将那白子与月亮重合,完美!一想到还有一颗黑子在她手中,榉仁心里就一阵暖意,忍不住的提起了嘴角。
这时,肩膀上被人轻轻覆盖了一件披风
“少爷,夜色深了您不回房间吗?”
是寂云,榉仁放下手臂将棋子握在手心,
“嗯,这就回去。”
“您手里的石头真好看,在哪里弄的啊?”
榉仁握紧了手心
“棋子而已。”
“棋子?哦,我还以为是石头呢。”
榉仁起身看着寂云娇羞的面庞,突然有些走火入魔了一般,竟抬手勾起了寂云的下巴,眼神里的冰冷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
“你,为什么非要嫁给我?”
语气里的冰冷一如眼神一样,寂云有些被吓着了,她紧张的后退了两步,
“少爷,您……您怎么了?”
榉仁像是被突然叫醒了一般,他晃了晃脑袋看着寂云惊慌失措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
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寂云一脸的疑惑,
“少爷,真的是你吗?”
榉仁愣住了,
“不是我会是谁?”
寂云松了一口气,这的确是她熟悉的少爷
“您刚才就像……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榉仁更迷惑了,
“变了一个人?”
“您……您不记得了吗?那刚才您说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榉仁顿住想了想,
“我说,我手里的是颗棋子。”
寂云再次慌了,
“您刚刚说的,不是这句。”
“那我说什么了?”
“您明明说的是……”
寂云无法开口,因为这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明白榉仁为何会这样,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他是故意的。想到这里寂云转身跑开了,独留一脸莫名其妙的榉仁站在原地。
深夜,四下里静悄悄的,榉仁突然睁开了眼睛,神情严肃的下了床,一身雪白中衣直直的朝着书房走去,还好此时已夜深人静,没有人看到他这般模样,点灯,研墨,提笔……
次日,当清晨的麻雀开始叽喳时,榉仁一如往常一样,遵从了自己身体的习惯,苏醒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脑袋沉重不已,好像这一夜都没怎么睡一样,他强撑着起身来到衣架旁,余光中撇见书桌之上一张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走近一看,心中一片骇然。
那是一幅画,画中女子端庄秀丽,垂眼于面前的棋盘似是思忖。这女子不是别人,这正是初见那晚,自己面前夫诸的模样,也是自己一直想画又怕亵渎的人。
榉仁心中震惊不已,那天晚上,这幅画面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看见,难道是自己画的?什么时候?榉仁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只见他手上依稀可见斑点墨迹,虽是寥寥无几却也足以说明一切。
“真的……是我画的!?”
榉仁心中即疑惑又害怕‘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失忆了还是梦游了?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就像要坠入无底的深渊一般,越挣扎越窒息。
这时,自己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明亮的光线长驱直入,身边的一切黑暗瞬间灰飞烟灭,榉仁忍不住的抬手挡住了眼睛,是全旺,
“少爷,已经起来了啊,我还以为您还睡着呢!”
光线驱散了榉仁心中的慌乱与恐惧,这让他顿时轻松了不少,他决定先将此事压着,待自己弄清楚了再说。
寂云随后端着水和手帕进来了,看上去脸色也是不太好,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说话,但是榉仁现在真的没心情去在意别人,因为他已自顾不暇。
全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画,
“诶?这是什么?”全旺走近拿了起来,一脸的惊艳,
“哇,好漂亮啊,这是谁啊?什么时候画的?”
榉仁现在根本就懒得理他,可巧的是寂云站在全旺身后,将那副画一览无余。
榉仁上前,从全旺手里小心翼翼的将画拿了过来,卷了起来,
“去把寂云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该洗漱了。”
全旺听话的照做了,寂云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仿佛丢了魂一般。
待屋内安静后,全旺突然反应了过来,
“诶?我想起来了少爷。”
“什么?”
“那画中女子好生眼熟,是不是是之前我们在河畔遇到的那位?”
榉仁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了,全旺傻呵呵的乐着,突然小心翼翼的问道,
“少爷,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问的他心头一颤,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