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0 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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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气温已经转凉了。
人类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棉格子睡衣。他的睡姿很规矩,两手搭在腹部,脖子以下都严严实实地塞在被子里。金蚕蛊沿着枕头爬过去,在月光下凝视了一会他。它试图透过他的身体,寻找某样东西的踪迹。
它分明记得,他先前把给抽屉上锁的钥匙顺手放进了口袋。
这件睡衣也有口袋吗?
金蚕蛊不记得。但它决定冒险一试。
否则这漫漫长夜,实在孤寂无趣。
顺着被子起伏的缝隙,金蚕蛊很轻易就钻了进去。
四周一片漆黑,如同初元混沌。而金蚕蛊的复眼有夜视功能,在它眼中,周围一切无比清晰。
它先是检查了乌黎的两个裤子口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诡计多端的人类。
金蚕蛊眯起眼,干脆决定从上往下好好将他的身体检查一遍。
大有今晚不找到不罢休的架势。
从脖子,一路往下。
美丽的青年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一头任虫宰割的羔羊。
寡淡清色的月光下,他薄薄的棱形嘴唇泛着玫瑰的光泽,惹人想要一亲芳泽。
然而金蚕蛊的注意力却全部被他嘴唇上那微微凸起的一点死皮给夺走了。
金蚕蛊以宿主的身体为食。高浓度的血液、精华,包括指甲、毛发,剥落的皮肤,对它们而言都是至高的美味。
它专注地盯着他的嘴唇,突然感到一阵发自本能的强烈饥饿,于是它舔了舔口器,涎液顺着密密的獠牙淌下来……“滴答”一声,像一滴晨露,落在乌黎的脖颈上。温热湿滑的粘液感,令他的身体在睡梦中下意识战栗了一下。
“唔。”乌黎红唇微张,后脑勺深深陷进枕头重,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
窸窸窣窣。
金蚕蛊顺着他的脖颈爬上去,张开口器,一口咬住了那薄薄的一层死皮。它下口精准,很有分寸。除了自己的食物,没有咬到人类其他部位。“真美味啊……”它在内心感叹。
可正是这痒痒、麻、酥的微妙电流感,令乌黎的眼皮动了动。
金蚕蛊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醒了,连忙从他身上跳下去。
过了很久,毫无动静。
它又观察了许久,在确认人类没醒后,才大着胆子继续往他的衣领里钻。
金蚕蛊确信,钥匙就藏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也许是更隐秘的深处……
你永远不能小看人类的智慧。
它一直觉得人类很聪明。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们发明了让它可以快乐的平板电脑。
金蚕蛊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它试探性地舔了舔人类的嘴唇,发现上面已不再有死皮了。但是另外有一股温暖的味道。
它玩得不亦乐乎。
以至于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找到开锁钥匙。
“唔…唔……”在未知强烈的刺激,乌黎眉头紧皱。仿佛又再一度地陷入到深深的梦魇中。
“不要!不要碰那……不可以!”他剧烈地喘息,像深海中一尾被攫住喉咙濒死的鱼,在战栗和汗湿中骤然睁开了眼睛。“嗬…嗬。”他有些吃力地起身,手掌摸到床单,发现上方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他梦中流的泪。
啪嗒。
乌黎伸手打开台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当他回头时,看到金蚕蛊已安安静静地趴在另一个枕头角上,睡得正香。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口器边的涎水挂了几滴下来。
乌黎放下水杯,斜靠在床头抚着额头重重吁出一口气。
他又做关于金蚕蛊的梦了。自从与银色卡牌系统交谈起,他就莫名地频繁陷入这些诡谲、邪恶的人外梦境。
暖融融的灯光下,隔着一段距离,他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自己手掌与金蚕蛊的大小。蛊虫是很小的,还没他半个巴掌大。
但在梦中,金蚕蛊并不是这么小的一只。
它变得好大。
黑暗中,它打在溶洞中巨大、黑压压的投影,就像密不透风的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
随后,张开青獠血盆的口器,将他一口拆吞入腹。
历史上,驭蛊师被蛊虫反噬吃掉的例子不是没有过。毕竟本命蛊以驭蛊师的血肉发肤为食。
但,乌金的吃法并不一样。它将他“吃”掉以后,他还活着。
那恐怖的一幕,纵使从小在蛊堆中长大的乌黎,也不禁有种心有余悸的后怕。
而且这样的梦做多了,甚至让乌黎产生一种分不清现实的模糊感。
他有些担心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成为变态。
“拜托,下次别再做梦了。”乌黎用力按了下太阳穴躺回床上,关灯的那一瞬,房间再度陷入稠墨的漆黑。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陡然睁开的那双猩红复眼。
这天晚上,乌金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它想要的平板。
但不知为何,它舔了舔口器,竟仍有种反复品味、意犹未尽之感。
……
第一天,周六。乌黎起得很早。说要带乌金出去玩,他已提前托乌胜元帮忙在网上订了一张梨园戏票。
高三生周日要补课基本一整年都是单休。对乌黎在难得的休息日独自一人要去梨园看戏这件事,乌胜元表示不理解。这个来自苗疆的美人表弟,很多行为都与当代年轻人格格不入。
西街梨园早上八点就开门了。
这年头听戏的多半是老年人,早上六七点就在外头晃荡。乌黎过去的时候,看到好几个老人在路边橡树下象棋。再接下来,检票入场。
负责检票的小姑娘盯着乌黎,再三看了好几眼才确认他是来听曲儿的游客,而非梨园子弟。
“好帅啊……”目送他走进场,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周围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们目光瞟到乌黎,也难免会多看几眼。
像这样年轻,生气勃勃的美丽青年,无论走到哪儿都回头率十足。何况他还穿着一身苗族传统服饰,额前点缀的水滴形状银饰,衬着那双黑亮深邃的微挑凤眸,格外夺人眼球。
就连这家梨园的老板,梅先生,在看到乌黎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回头问:“这是咱梨园新来的旦角吗?”
“不是。”弟子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说过。”
梅汝钰一脸若有所思。
弟子余光偷偷瞧了眼他,又看了看不远处靓丽的身影,心道自家梅老板已是世间罕有的动人男色,没想到今日这着苗族服饰的青年一来,竟生生将其比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是拍视频,还是哪家网红来炒作了……
弟子视线在场内转了一圈,试图找到摄影机跟拍的踪迹。
如今梨园茶馆已渐渐少有了,退出历史舞台。
西街梨园因为梅先生的赞助经营,倒还能勉强支撑。太阳刚出来,舞台上便吱呀呀地登场好几个角儿,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表演。旁边有工作人员介绍,这门票是半天的,分上午场和下午、夜场。
上午场有川剧变脸,滚灯,水袖,杂技等等,晚上则可以欣赏到木偶戏和手影。
台上角儿唱戏,台下观众喝茶,嗑嗑瓜子,看得不亦乐乎。
虽是周末,但放眼望去,乌黎竟是在场唯一一个年轻人。
这让梅汝钰也有些唏嘘,戏曲终究是落寞了。
他本以为年轻人是闲着没事来打卡拍照的,没想到看那青年坐在那里,全程就一动不动地听得很认真。
难道对方是真心热爱戏曲文化?梅先生暗暗沉思。
事实上,此刻乌黎正在意识里与乌金交谈:“你觉得这家梨园的戏曲怎么样?可还合你口味。”
乌金凝神听了一会,勉勉强强道:“还行吧。”挺催眠的。
说完便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乌黎低头看它,说:“你昨晚没睡觉?”
乌金:“睡了,睡了。”
门票附送一壶茶和一盘瓜果。
乌黎倒了点茶水轻抿一口,随后便将瓜子剥壳,耐心地将瓜子仁喂到它嘴里。
乌金吧唧吧唧嚼了两下,说:“这玩意吃下去火气有点大。”
乌黎用袖子给它擦了擦口器,“那少吃点。”
一上午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中午十一点离场,乌金催着乌黎去买手机。
“你再买几身正常衣服,成天穿着苗疆服饰在外头晃悠,不怕惹人怀疑啊?”
乌黎:“谁会怀疑?”
“一些人。”它说,“有一部分人,他们一直在寻找乌家的驭蛊师。”
乌黎知道它说的是谁了。
他点点头,道:“我先去换钱。”
出门前,他带了两块金砖。
一人一蛊正聊着即将走出梨园时,梅汝钰匆匆追了上来。
“小友,打扰了。”他秀美的唇上扬,笑起来时眉梢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情,“你对梨园文化感兴趣?”
乌黎:“还行。”
观察他一上午,梅汝钰已对这个年轻人心生好感,并有了想结交的想法。像这样抢眼漂亮的游客,若是能拍进宣传视频发到网上……想必也能帮助梨园涨一波粉。
“这个给你。”他递给乌黎三张西街梨园票,微笑道:“免费的,欢迎以后常来玩。”
乌黎接过票,打量了两眼,道了声“谢谢”。
等走出梨园时,他听到乌金说:“人家老板看上你了。”
乌黎满头黑线,“你瞎说什么。”
“我可没有瞎说。”乌金瞥了他一眼,振振有词道:“那个人类看你的眼神,感觉都要拉出丝了,就跟那个坐你旁边的邵航同学一样。”
乌黎本打算纠正它这种动不动不正经的观念,转念一想,似笑非笑:“怎么,你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