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3）
“公子请坐。”
听着曹操这话，曹丕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把头埋低，不敢说话。
这是曹丕进了宅邸中听到的第一句话，直接就给他吓跪了。
“父子之间还这么见外？”
曹操言中带笑，曹丕只是低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微言大义，吾儿很有长进。”
曹操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同时摆手让曹丕起身。
“赶紧起来，别摆你那一套温良恭顺。”
曹丕恭敬起身，但头一直低着，乖乖的跪坐在一旁。
沉默了一段，曹操看向自己这位世子。
“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请父亲恕罪。”
曹操似笑非笑。“汝何罪之有？”
“治政不明，没有保证中原一带的安宁。吕蒙入寇南郡，中原一带多有反覆。”
“虚伪，太虚伪了。”
曹操摇头，曹丕低头。
“你这一点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学的孤，你在许昌这几年的功绩我都看在眼里。你却非要说的那么不堪，因为知道孤对你颇有微词，所以上来就给自己一个台阶？”
“孩儿不敢，只是说出事实。”
“可以，孤的孩子很诚实。那孤问你一件事情。”
“父亲请讲。”
“孤派仲德四处寻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到消息的。”
“仲德先生到达北平之时，就有人告知了孩儿。”
曹操点点头。
“嗯，想必这都是你当初督军邺城之时所埋下的伏笔，到最后都一一为你所有，厉害。”
曹丕头埋的更低，完全不看曹操。
“既然提及北平，那就就事论事。幽州边事你如何看待。”
“有田豫在，边患不足为俱。只是辽东公孙，尾大不掉，必须要处理。”
提到正经方面，不用和老头子耍心眼，曹丕说话的声音也是敢提高了一些。
“不错，田豫可保十年无忧，十年之后就是子孙后代要考虑的事情了。”
曹操点点头继续开口。
“我准备让黄须儿总督幽并军事，你可有什么异议？”
“……”
曹丕这次抬起了头，曹操就这么盯着他。
“彰弟卫霍之才，孩儿并无异议。只是为将者需有辅弼，父亲还需安排得力之臣辅佐一二。”
“嗯，得搞些人制衡一下，以防倒行逆施。”
“……”
曹丕有屁不敢放，选择了憋住。
“黄须儿当个闲散王侯太浪费了，不可浪费大才。你明白了吗？”
曹操加重语气，曹丕抬起头。“孩儿会考虑一二。”
“哈哈哈。”
曹操听了这句话，有些满意。
“对，要考虑一下。那么，孤问你下一个问题。”
“父亲请说？”
“兄弟阋墙可以避免吗？”
曹丕这个时候真想一头撞死在梁上。
“父亲担心太多，兄友弟恭，岂会出现那种血腥之事。”
“记住你说过的话。”
曹操点点头。“植儿才华横溢，做个游山玩水的司马相如倒也不坏，远离中央。他那些高山流水的知音也和他同去。”
曹丕拱手，父亲谈笑之间已经告知了自己一些决定，一些不可违抗的决定；但这是好事，这证明一点，那个位置，只有他了。
“看得出来，丕儿似乎很高兴，但是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曹操眼神慢慢复杂起来。
“孤会处理掉一些事情，但剩下的就要靠你的能力和气魄了。”
“孩儿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请父亲放心。”
“希望你不要只是口气大。”
曹操摆了摆手。“你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来一趟。”
“孩儿知晓了。”
曹丕心情大好，毕竟大位在手，说话都轻快几分，开始的压力也都消失不见。
只是曹操很快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冲儿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孩儿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冲弟不是死于疫病吗，当初很多人都染上这种病症，未能成功救治。”
曹丕表现的很正常，曹操看着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曹操示意曹丕可以离去，曹丕也是匆匆告退。
看着曹丕的背影，曹操轻声喊着。
“记得当初有一次孤要出征，植儿献给孤华丽的诗文，而你却哭的涕泗横流，孤心怀甚慰。”
曹丕脚步一顿，没有开口，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离开了。
等到人彻底出府，曹操才缓缓坐了下来，看着空荡的府邸。
“孤，就是孤啊。”
喊人拿来纸笔，开始安排后事。
“天下尚未安定，未得尊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
边写边念，曹操自己也都笑了起来。
“光考虑天下了，也该考虑一下身边人。要留给夫人东西。孤身边的那些姬妾，愿意回家的就放回家；不愿意的就住在铜雀台，用余财赡养，孤的祭日，还可以请他们跳舞祭拜……”
婆婆妈妈，絮絮叨叨，
曹操看着自己写了这么多的“后事安排”，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大限将至，也已经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只想着琐碎之事，完全没有所谓的豪情万丈。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啊。 ”
接下来的几日，曹丕每日都前往曹操府中，聆听教诲。出来的时候都神色凝重，像是被托付了什么大事一样。
但是这样一来，舆论也慢慢消停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世子之争已经结束了。
没有波澜壮阔，连更高一层的勾心斗角都没有发生；
曹彰一心想做卫霍，曹植只愿饮酒并醉，曹丕机关算尽也算是做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但是随之而来的压力却是巨大的。
但曹操确实是一个好老子，他说会帮曹丕解决一些问题，也是说到做到。
曹彰确实总督军事，而且说是总督幽并，但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当地的田豫等人都可以加以制衡。
曹植彻底从长安那边脱身，身上背负的官职被卸下，被调动到洛阳做了个屯田的差事；杨修也被一起打发过去，做了个洛阳的小长史。杨修有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但是他对曹植也只剩感激。
原因很简单，曹操想过杀了杨修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并不单单是因为杨修的聪明才智，杨修的名门身份，和袁家的姻亲关系汇聚成一个杀人的理由。
但是曹植低头恳求曹操，请求曹操不杀杨修。
曹操最终答应了此事，但是杨修跟着曹植被一撸到底，杨修以后想高官厚禄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对于杨修来说，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曹丕突然觉得一阵空虚，曹操已经帮他解决了最根本的问题，剩下的问题已经不是私人层面了。
这几日聆听教诲，内忧外患都一一了解，曹丕也切实感受到了曹操身上的重担。
这个位置想坐，确实没那么容易啊。
问题丢给曹丕，曹操的日子倒是好了很多，每天睡在铜雀台，纵情声色，好不惬意。
直到某一天的夜里，一名内侍的尖叫，才彻底为这位枭雄的人生划上了句号。
没有痛苦，安逸的死去，说白了曹操还要感谢张裕，资助了华佗他们，让曹操的头风得到了抑制，不然怕是死的更早
身后之事，因为曹操早已经安排好，所以一切都有条不紊；曹丕继承魏王这个名位，一切顺理成章，他带领着兄弟姐妹为曹操承办丧事。
为了防止自己的死引得敌对势力蠢蠢欲动，曹操早就放出了自己已经死去的风声，想要钓鱼执法。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傻子已经不多了，没能有什么收效。等到曹操真的故去了，那些人想要发难也已经来不及了。
“枭雄的去世，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盛大。”
等张裕直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曹操去世快一个月了，毕竟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也是需要时间的。
“曹丕继位，我们的谋划都打了水漂。”
诸葛亮指的自然是曹植，张裕摇了摇头。
“如果要守天下，曹操肯定是不会选曹植的。我只不过希望他们内耗，曹植能有好结局，我还是满意的。”
“您还真是念旧情。”
“留一个熟人，以后我打到许昌的时候，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过于狂妄。”
“人要有志向，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
张裕扭过头。“吴王已经派人去青徐了吗？”
“在这种事情上，吴王的嗅觉比子茂你更加敏锐。只不过在我看来，怕是会做无用功。见风使舵之人，拉拢过来也没有用处。”
“我还是那个词，内耗。能耗费曹丕几分精力，就已经足够。此消彼长，才能有破局的良机。”
老的一辈随风消散，新的时代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