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利沃拿深沉的眸光凝聚在温琳脸上,他举起长枪,动作间似是电弧划破夜幕。
与白日里的欢呼不同,此时的角斗场内安静异常。
众人似是被扼住了喉咙,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两道身影。
只见一人握刀,一人提枪,相对纵身往前。
冷兵器在空中碰撞出清晰的铿锵声,风驰电掣间,刺骨的锋芒贴着温琳的脖颈划过。
长刀与长枪相接,它不但没有折断,反而在温琳手中翻绕飞转,灵巧的缠着枪身不断接近利沃拿。
下一瞬,刀身在铠甲划出火花,温琳借力腾空而起,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利沃拿同样应对有余,他快速出枪,逼的温琳不断闪避后退,
而在近距离看清温琳的容貌后,利沃拿第一次在决斗中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他突然顿住,出声道,“阁下,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
“温琳,”
“温琳,”利沃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无人看到他的眼眶突然泛起湿润。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那个人的姓氏是温琳。
那是一个暴雨夜,他以不光彩的手段杀了曾启蒙于他的恩师,神明并没有救赎他,心里的愧疚感如海潮将他淹没。
随后利沃拿做出了一个让人不解的动作,他放下描着精致十字圣纹的长枪,脱下了盔甲。
他无比正式的行了一个骑士礼,微微一笑道,“脱去盔甲后,才是真正公平的决斗,”
盔甲保护着身体的脆弱部位,一般在决斗中,不会有人主动脱下它。
温琳同样不解,但她并不在意。
这件盔甲利沃拿穿或者不穿,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再次提起长枪的利沃拿攻势迅猛,长枪在空中弯出无数个致命的弧度,而每一次温琳都能以诡异的动作避开它。
突然,利沃拿一声暴喝,他握着长枪往前一推,同一时间松手往温琳的方向袭去。
竟然是要贴身近战。
两人皆是极致的冷静,他们互相试探找寻彼此的弱点,并毫不留情的放下杀招。
劈、刺、砍、提、挡……
又快又狠!不留余地!
一刀!
二刀!
三刀!
……
观众席上数万观众似乎已经麻木,有人神情呆滞的看着利沃拿与温琳交锋。
他们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眼前所见是真实的吗?
那可是默认的帝国第一骑士利沃拿埃
高台中央的官员们更是目瞪口呆,有人悄悄往女王的方向瞄了几眼。
摇曳在黑暗中的火光让她如海藻般浓密的金发更加璀璨,风吹动着她的袍子,被光辉雕刻的侧脸线条让她的美丽冷峻的面庞更加难以揣度……
是一惯的浅笑,更是洞悉人心与掌控局势的威严与魅力。
无法抗拒,难以抗拒。
坐在另一侧的西斯廷使团脸色尤其难看,他们不愿相信一个蚂蚁竟能撼动帝国的威严。
利沃拿不仅仅是神圣帝国的光辉骑士,更是整个欧罗巴大路上的骑士旗帜。
只要他忠于教廷,将会有无数骑士前仆后继,只为加入教廷的圣骑士团。
如果利沃拿输了……
不,塔得因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要驱赶走这个可怕的想法。
他不敢去想后果,教皇的怒火一定会将他烧成灰烬。
他现在万分后悔,他就不该相信戈兰女王的鬼话。
相比于塔得因的气急败坏,维希娅显得心平气和,她甚至没有过多关注角斗场上的情况,她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将视线投向了远处没入黑暗的火光。
弗朗西斯顺着维希娅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安普顿宫的方向,女王曾在那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囚禁岁月。
他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博妮王后的忌日。
那是不被允许提到的禁忌,一个被废黜的,留着肮脏血脉的叛国罪人。
弗朗西斯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一个可怕的猜测逐渐在脑海中明朗。
利沃拿是当年追杀博妮王后的主力之一,女王是在复仇。
在心惊的同时,弗朗西斯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欣慰,五年时间里,那个不安畏缩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君主。
他将会继续竭尽全力去帮助她获得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哪怕是教皇权杖,哪怕是诸国黄昏。
场面继续僵持,但让人不意外的是,在利沃拿连续的重击下,温琳看起来陷入了被动的弱势局面。
她不断避让,偶尔还会被利沃拿近身击飞,就在众人以为温琳即将要丧命时。
一个翻滚,她迅速接近利沃拿,而利沃拿手中的□□亦直逼咽喉。
岌岌可危,塔得因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场决斗的最终胜负。
噗嗤~是冷兵器捅入血肉的声音。
下一瞬,整个角斗场响起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之间那把奇怪的长刀刺穿了利沃拿的身体,他晃了晃,满怀追忆的目光落在温琳脸上,而后重重倒下。
“为什么,”感受着手背上的温热,温琳垂眸发问,明明那把□□也能取走自己的性命,但利沃拿却在最后一刻偏转了方向。
但没有人回答温琳,也没有人欢呼。
只有高台上西斯廷使团尖锐的唾骂与吼叫。
“她怎么敢,卑劣之人毫无敬畏,”
“她是个魔鬼,我要割下她的头颅挂在教堂上,日日接受审判,”
“……”
后续发生了什么温琳都不知道了,脱力的疲惫感迅速席卷了她,太阳穴出传来尖锐的刺痛感,使她完全无法思考。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长刀,随后坠倒在地。
眼前都是白色的光点,最后没入黑暗,失去意识。
高台上的塔得因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用尽刺耳污秽的词语去咒骂温琳。
戈兰的贵族官员们难掩不悦,角斗场上生死不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虽然他们也难以相信温琳取得了胜利。
有人克制的出声提醒,“塔得因阁下,请注意你的绅士风度,”
“闭嘴,你这个背弃信仰的罪人,”塔得因双眸通红,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他在高台上手舞足蹈,丑态毕现,他高声吼道,“维希娅女王,我请求将那个罪人带回西斯廷交由教廷审判,”
是僭越愚蠢的命令口吻。
在场的戈兰贵族们,几乎都是信仰新教的教徒,包括维希娅。
他们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正当准备让人去阻止塔得因继续发疯时。
一直沉默着的维希娅突然拔出侍从身上的长剑,她握着剑直指塔得因,冷声到,“阁下,不知我是否能令你清醒,”
漫不经心的淡笑,毫无差错的王室仪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美丽。
但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到女王平静表象下的怒气。
塔得因似乎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脸色煞白,闭上嘴悻悻往后退了几步。
变幻不定的脸上挤出难看的笑意,“陛下,我很抱歉,”
“阁下,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是戈兰的国土,”
一阵沉默无言。
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西斯廷使臣们冷汗直冒,他们低垂下头颅,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冷冷的扫视一圈,维希娅余光看到决斗场地上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再多言,丢下剑,疾行离开,冰冷的蓝瞳里无声漫开一分毫不自知的急迫与担忧。
王廷医官按照命令一早在马车里等着,维希娅上车的时候,医官正准备给温琳清洁身体。
这辆供女王长途巡视的马车,空间很大,用具齐全,同时进来五六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站在一侧观察了一会,维希娅拿过医官手中的棉布,不容置疑道,“我来,你先去外面等着,”
“是,陛下,”医官诚惶诚恐的退下。
温琳正无知无觉的平躺在鹅绒垫子上,双眸紧紧闭着,脑袋无力的垂向一边。
走近了维希娅才看清楚温琳外面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血肉模糊,青青紫紫。
目光所及处最严重的是手,掌心皮肉翻卷,最可怖的一道能窥见白骨的伤口横贯了整个右手。
小心翼翼的将温琳的脸和手擦拭了一遍,期间温琳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在呼吸平稳绵长,这让维希娅松了一口气。
她尽可能的放轻动作,将温琳身上被血浸透的长袍脱下,鞭痕交错分布在本该光滑莹润的肌肤上。
维希娅眸色微暗,罕见了的露出了懊悔的情绪。
她感受着掌心下的粗粝,心无旁骛的将温琳身上全部清洁了一遍,最后严严实实的盖上毯子。
做完这一切,维希娅才开始有多余的心思打量起怀中人,此时的温琳柔弱的如花园中的蔷薇。
黑发如绸缎般散落,浓睫卷翘,如绒羽般在稀薄的月光下颤动着,五官无一处不美丽,维希娅无端端的想到了刚才擦拭时那纤软轻盈的腰肢。
朦胧、脆弱、碎裂、坠落……
“我是否对你过于严苛了,”维希娅看着温琳喃喃出声。
但犹疑的情绪没有持续多长,维希娅伸手按住眉心,疲惫的扯了扯嘴角,很快恢复成清醒克制的模样。
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不该影响到她的判断。
今晚的结果让她得偿所愿,精心的策划,完美的落幕。
将棉布扔进盆中,维希娅大步走了出去,冰冷的空气涌入胸腔,压抑的情绪得到舒缓,“医官,好好诊治,”
平淡的语气与此前的急迫截然不同。
医官按捺住心底的唏嘘,神情恭敬,然而当她再次进入马车时,却发现温琳被清洁的十分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