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悬丝细香
喝茶是其次的,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话,该挑明了。
再者,怀里的女孩儿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脸蛋惨白,鼻头通红,身子一个劲的打颤,几乎要支持不住。
须得让她暖一暖。
穿过一条甬道,又走两条回廊,阿九带着卫迟和晏璃进入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不大,院内竟然有一方小小的荷池,只是冬日寒冷,池中结了一层薄冰。
穿过小池,阿九把二人引入上房。
这间屋子被布置成一间喜堂,上首原该摆高堂椅的地方,只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牌位:
先考河东卫氏 卫廷之灵位
阿九屏退了仆从。
卫迟冲那灵位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拉着璃璃走向一张软椅,按她坐下,又把自己肩上的大氅解下来,盖在璃璃身上。
桌子上有茶壶,璃璃现在最好是喝点热水,但卫迟想了想,还是解下身上的水囊,递到璃璃嘴边。
怕有毒。
阿九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九,得防着。
他转过身来,从灵位前拈起三支细香,点了,冲父亲的灵位拜了拜,把香插在小炉里。
这才转身看向阿九。
习惯了阿九穿男儿装,印象中上一次见阿九穿女装,还是几年前父亲去世时,阿九以义女的身份守灵。
父亲对阿九是寄予过厚望的,甚至想过让她入谱,依托卫家的声望,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是还没来得及,父亲去得太突然……
“你还有脸把我父亲的灵位摆在这里。”他冷冷的说。
“有朝一日,我还要把害死国公爷的坏人头颅摆在这里!”
“我再说一遍,没有人害死父亲,父亲死于心痛病。别再为自己误入歧途找借口了!”
“歧途?哼,我若大功告成,歧途便是正途。还有,你别再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了!那个嫉恶如仇的北境战神,怎么可以视父兄的大仇不顾,天天跟在一个两脚羊身后摇尾巴,我恶心你现在这个样子!”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喜堂里越发响亮。
晏璃吓得惊跳起来,抱着大氅手脚无措的站着。
她看到阿九抬起头,眼眶里蓄满愤恨,眸子里亮晶晶的。
卫迟的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天性绵软,生平最怕跟人起纷争,也怕看别人纷争。
阿九的横云刀放在桌子上,她一拍桌案,掠起横云刀就朝卫迟劈来。
两个身影,一团彤红,一团银灰,一柄银刀,一把黑剑,就在喜堂里打得翻天地覆。
晏璃抱着大氅退到门后,找了个离战争中心最远的位置。
不知怎的,她对阿九总是恨不起来,心里只觉得阿九可怜,那么美那么飒的女孩,想尽一切办法,爱一个男人,却爱而不得。
爱人的心炽热滚烫,不爱的人铁石心肠。
月老真是弄人。
上一世,她压根没见过阿九,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漏掉了什么吗?
战局似乎已经结束,卫迟的剑锋横在阿九细白的脖颈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为什么会跟这帮流寇混在一起?”卫迟心痛的看着她:
“我从北固回来,一路上你跟我装神弄鬼,云州城……是不是你!”
阿九微微一笑,面露骄傲:
“没错,都是我。蓟州到北固,都是我鸣风山的势力。明年我们会渡过黄河,我们还要打到洛都去。我要做什么?我要改天换地,我要杀光景氏人,别忘了,今天龙椅上坐的那位,往上数五代,也是流寇出身。流寇怎么来的?流寇曾经也是良民,流寇不是天生的,是被庙堂上的人逼为流寇的。”
她忽然指着灵位,大笑起来:
“多么可笑,你今天竟站在这里劝我,你是国公爷的亲儿子,我只是义女,我一心为他报仇,你却劝我放下仇恨。你知道吗,大哥原可以不死的,烽燧堡一战,他派心腹给马拒河大营送了密报,却被裴如海做了手脚,送了命,还得了一个叛国未遂的罪名。等我找到证据之时,就是攻进洛都之时,景氏、裴氏,满门都得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阿九牙缝里挤出来的。
美艳的面容,被仇恨牵扯着,显得狰狞可怖。
卫迟看着阿九,像看着一个疯子。
“就凭你们?一帮杀人恶魔,路匪山贼,乌合之众,还妄想打到洛都!阿九,父兄在天之灵,都要气笑了。回头吧,还来得及。”
阿九又是桀骜一笑:
“凭我们当然不行,庙堂之上,还有我们的引路人呢,身居高位,你想都想不到。你若执迷不悟要回去当个废人,也没关系,你给我留下一个姓卫的孩子,就够了。”
“呸!不知廉耻!给别人做了替死鬼还不自知!” 卫迟气得破口大骂。
“为我父兄报仇的事,不劳你一个外人操心,我自有光明磊落的办法。从今以后你跟卫家没有半分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闪过一丝眩晕。
暗道不妙。
从进了院子开始,并没有饮过这里的水,没有食过这里的东西,有了云州那个妓院的遭遇,甚至没有让任何人靠近他,连跟阿九打这一场,也一直防着她扔出个什么帕子或洒出点什么毒粉之类。
……
他忽然想起刚在父亲灵位前点的那三支细香——扭头看去,香还剩寸许,一缕悬丝细烟飘飘袅袅……
原来是香。
阿九料定他看到亡父灵位必定要燃香。
他看向门后的璃璃,她站在门口,离香炉最远,所以眼下并无中毒迹象。
他掩住口鼻,冲上去摁灭那袅袅细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