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去
女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牵着儿女的手挤出人群，“我行！我在大户人家府里当过帮厨！”
此时的女人不过二十出头，因为从小营养充足，所以和舱底其他因为饥饿而显得消瘦的难民比起来很是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原先家境不错。
中年男人打量了良久，在女人忐忑的目光中勉强同意：“出来吧。”
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女人牵着儿女的手，跌跌撞撞离开了仓底。
中年男人把女人领进一个狭窄的房间，扔给她一套还算干净的旧衣服：“我姓赵，你以后就叫我赵管事。等会儿和你一起帮厨的王妈会给你打两桶水，自己把身上的跳蚤、虱子都洗干净了，可不能把这些脏东西带到厨房里去。”
女人原先在家也为父母公婆做过糕点，心中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家里的大厨曾经详细教过她制作桂花糕的秘方，女人用这样糕点满足了大人们的胃口，祖籍南方的船家也好这一口，把女人留下来帮工，女人因此挣到了足以在异乡安身的第一笔报酬。
长久等不到亲人的消息，女人只好用制作糕点的手艺开了一家小小的作坊，艰难的拉扯着儿女们长大成人。
林湘沉默着，脸颊划过一道水痕。
女人渐渐老去，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已经布满青筋，不太灵活了；儿女们也长大了，不愿让母亲继续这样劳累，女人只得关闭了那间在贫苦岁月里养家糊口的点心作坊，她虔诚的在神祇面前祈祷，希望能在死去之前和离散的亲人见一面。
生活是如此的艰难而不易，它让人学会屈服，咽下耻辱，抛下尊严，在苦难中消磨勇气，磨平对未来的希冀和向往。可在这苦难的荆棘之下，仍然有希望萌芽生长。
人生的苦难与艰辛摧残着她的魂魄，可她苍白的灵魂却展现出让神祇都为之动容的力量。
回忆至此结束，隐藏在波澜下的脉脉温情足以融化钢铁。在船上的这段岁月让女人接触了妈祖的信仰，船工们每次在暴风雨来临时都会为妈祖献上贡品，祈求平安；带着对天后的信仰和生的希望，女人成为了妈祖的虔诚信徒，漂洋过海在异乡扎根。
林湘尝试过顺着因果线寻找张婆婆的丈夫和家人，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思酌片刻后，林湘认为可能是自己和张婆婆的亲人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所导致的，或许在下次张婆婆到来时再试一次能有收获也说不定。
只是张婆婆已经等不到这一天了。
林湘等了许久都不见张婆婆再次到来，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再次见到张婆婆时已经是在医院了，老人时日无多，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
老人的子女尊重她的信仰，为她请来天后庙中的老庙祝送她最后一程。
林湘放下手中的鲜花，悄然离开了医院。
沿着信仰之线的引导，林湘来到了老人的居所，老旧的公寓中住的都是与她同时代到来的华侨。林湘伸手轻叩木门，不久后就传来老人疑惑的回应：“谁呀？”
老人开门见到林湘，十分高兴的将她引进屋内坐下，泡了一壶花茶招待。
“你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张婆婆有些嗔怪，下一刻又止不住的笑了出来。
“是我失礼了，冒昧上门打扰。”林湘平静的笑着，“只是我实在是嘴馋了，想尝尝您做的桂花糕，所以才贸然登门拜访。”
张婆婆笑得更高兴了，为林香又添了一杯茶，随即起身忙碌起来。
“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做糕点了，久不出门走动，骨头都要僵了。”
慈祥的老妇人揉着手臂叹道：“果然是人老了，年轻的时候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到了现在的年纪落了一身病。”
说着从厨房取出各种原料，“我现在是没力气揉面了，你按我说的办法做桂花糕，保证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林湘顺从的来到厨房，在老妇人的指引下混合糯米粉和粘米粉，撒上干桂花上笼蒸制，出锅后撒上桂花蜜，成功做出了一笼桂花糕。
刚出锅的桂花糕入口，张婆婆满意的点头，“你这姑娘悟性不错，这味道不比我做的差。”
林湘轻笑出声，起身打开木门。
门外已经等候多时的妈祖来到桌边坐下，温柔的笑着：“李兰馨，你的苦难已经了结了，跟我走吧。”
张婆婆愣了一下，一脸疑惑的问道：“自从离开故土，已经很久没人叫我的本名了。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李的？”
妈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与老妇人身后的林湘对视一眼，两位女神在信徒面前展现出光辉的本来面目。老妇人立即认出了自己信仰的两位海神，诚惶诚恐的被两位神祇带往未知的远方。
法衣披帛，天音奏响。李兰馨在妈祖的牵引下，迷迷糊糊穿过一片雾气来到海上；两位女神脑后显现圆光，脚下升起朵朵莲花，托载着信徒涉水而过。
李兰馨满脸惶恐，灰白的头发和发皱的皮肤渐渐恢复光泽重回年轻，林湘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再次出现。
“往前去吧。”妈祖柔声安抚信徒，“你想见的人会在前面等你。”
幽暗的海面上突然亮起点点红光，纠结在一起的曼珠沙华铺成一条道路，李兰馨有些不安，频频回头望向两位女神。
妈祖和林湘都对这位饱受苦难的信徒回以祝福的笑容，李兰馨这才安心的踏上火红的花朵去走上归家的路途。
第一次迎接信徒的死亡，林湘唏嘘不已，代表李兰馨的信仰线从此彻底断开，她的因果也从林湘身上退去。
“她真的会遇上想见的人吗？”林湘喃喃道。
“会的。”妈祖表情宁静，望着信徒的魂魄渐渐消失在远方，“故土的我会把她送入地府，枉死城里已经有人等她很久了。”
林湘恍然，被信仰束缚在这片土地的自己力量显然无法延伸到海那边的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