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一
染染, 这是一场赌局。孤以残命为注的赌局。
汴梁半月,你鲜少有真心欢喜的片刻。因而孤说,你我之间隔了千万丈沟壑, 孤放你走。
是否爱?我很爱你。
前世, 孤从未同你说过这般话, 便是因为害怕和怯弱。孤似乎不懂什么唤作“爱”, 囚着你,放你走, 徘徊不定,踱步不前。
最后,孤放走你,也画地为牢,把自己关进去。
并且,孤将打开牢房的唯一一把钥匙亲手交到染染手上。
若是染染丢掉了。
你回到扬州,继续过着五年间的日子, 平淡似水, 满是烟火气。你前世心心念念的日子,前世被孤掠夺了, 我现在还给你。
至于孤的下场,大抵这样称呼。卫恪赢不了孤, 孤还要给你报仇, 报五年前的仇。
但是, 染染, 孤心里清楚,没有卫恪和苏毓月的用计,你也会离开东宫。
因为你重生了,你知晓前世, 又怎么会像大婚之前一样,笑着唤孤“阿宴”。
再者,还有唐卿这个碍事的人,他也是重生的。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绊子。
染染,你回到扬州以后好好的,还可以寻一门你欢喜的亲事。或许那个人还是楚子歌,但一定不能是唐卿。
他心里惦记前世,还存有怨恨,就算是爱,也比不上孤爱你的一半。
染染,你将阿梨养得很好。孤这半月在时常想,阿梨是你我的女儿,该有多好。
说起来,染染有阿梨唤你为娘亲,而孤却从来都不知道被喊作“爹爹”,该是什么滋味。
好了,染染,年年不相逢,岁岁常安好,孤是真心说的。
倘若。
倘若,染染拿着这把钥匙,打开了牢房。那孤应该笑,很欢喜地笑。因为,我永远等你。
而如今是你打开了,也就把你我的一生,彻彻底底地关在一起。染染,孤只心软一次,为你,仅仅一次。
染染会选择后者,会回来的吧?会,肯定会。
染染,孤想一想,你看完信笺以后,会很气很怒地问:“卫宴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压根就是去寻死的。”
染染,没有,我不会寻死,至少和卫恪这次不会。我前世就恨他,所以不会因为他而搭上自己的命。
孤一直要赌赢的,是和你的赌局。
因而,孤下了许多赌注,放妻书,对卫恪造反的放任,就连蔺云和李锦儿,都是一个个算准的。但这其中最大的赌注,就是我自己的命。
染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甚至无耻一些的说,孤想,你还爱着我。
于是,孤卑劣的算准了所有,还想佯装大度的,放你离开。
所以,染染,你回来了。
我赌赢了。
“卫宴,你真出息。”
景阳殿内,依旧挂着大红喜帐的床榻前,苏染染一手攥着拔开布塞的药瓶,一手拿着刚刚拧干的茶白绸布。
她还真是高估他了,以为亲笔的放妻书都写了,应该没藏着那么多的心思。
原来,原来他的疯癫性子都往他自己身上算计。
“染染,孤从汴梁城回来,都已经一天了,能不能让我喝杯茶水……”
话语刚落,苏染染一个眼神就看了过去,“喝茶?我记得上次喝的那杯茶,可是睡了整整三天。”
苏染染掂了掂手中的药瓶,淡淡睨着卫宴胸膛上的刀口子,“那,阿宴还想喝?”
卫宴咂了咂嘴,身上里衣也松垮挂着,他还是不喝了,也就过去一个时辰,他只是不想再重复说着那些话了。
多丢人。
他存了一门心思算计到最后,还把自己给栽进去了。只不过那休夫的事,染染应该不记得。
见他不说话,苏染染也没作声,还趁着空隙把药粉倒了上去。他连放妻书都敢写,还想让自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做梦。
须臾,白色药粉铺在两道口子上,还溢出了丝缕血色。苏染染看在眼里,也瞥见卫宴的委屈模样。
可他方才那一番话语,实打实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她不能这么轻易松口,自己还气着呢。
“染染,我还要继续念吗?”
卫宴眼巴巴看着染染消瘦不少的面容,心疼了。他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正好趁着卫恪这个碍眼的人,做了一场赌局。
确实,他算准了染染会回来。但他怎么没有想到的是,染染在回京的马车上就把所有都捋顺了,也知道他那些心思。
尽管过了整整一日,但他清楚记得染染揭开他所有的不轨意图时,自己眉眼笑意僵着,嘴上连一句狡辩的话也支吾不清,只有,只有胸膛上的血色涓涓细流。
他好像忘了害怕,因为“怕”还有所顾忌,而他一无所有了。
孤注一掷,万劫不复。
马车内整整静了一刻钟,他一直没敢挪开眼,也一直在等着染染说“停车”。
他算计了染染,用他自己的命算计了染染。
“卫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会死?”
卫宴听着细微的一声叹息响起,一字未改说道:“染染,孤知道。”
许是放任卫恪过了些,当送走苏染染以后,他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卫恪的底牌。
底牌?是卫恪杀死自己一击即中的筹码。他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必是抱着十成胜出的把握。
很不巧,卫恪的十成把握,至少有三成是自己“送”给他的。
“知道?你还知道。”
苏染染见卫宴一脸沉思的模样,心里原有的火气就蹭蹭往上翻腾。
“你知道?卫恪五年前就养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卫,那暗卫原本是来东宫的,最后是苏毓月执意而来。
就算这样,卫恪也没有打消念头,五年间,她把我的所有都学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此次汴梁城,你胸膛上的两道血口子,便是拜她所赐。”
苏染染妙语连珠说完,心里火气不减。她索性双手捧起温热茶杯,彻底无视了卫宴。
“染染,你慢点喝,孤不会同你抢。”
卫宴缓缓说完,自顾将锦白里衣规矩穿好。虽说这两道并无大碍,但他不想让染染不欢喜。
“孤那日在院中等卫恪来,他倒了杯茶,还和我‘寒暄’几句。只不过,他很快怒了。
之后我闻到一阵桃花酥的甜味,我也很快犯了头疾。并且,我还看到染染。”
卫宴看着染染不为所动,直接撑着腰背坐了起来,“我听到染染说恨我,还要杀了我。所以……”
“所以,暗卫刺了一刀,你自己也刺了一刀。再然后,你在卫恪军营躺了整整五天,一直未醒。”
苏染染将空茶杯平稳放入托盘中,含怒杏眼和卫宴对视着,“卫宴,我们现在活着,能相见……”
都是你的前世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求来的。
她喉咙一紧,话音哽咽得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她和卫宴能走到如今,搁在话本子里就已经是欢喜大团圆。
但她心里就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氤氲,挥之不去。
“染染,孤能抱抱你……吗?”卫宴嗫嚅惨白薄唇出声,已经抬起的双手,就虚揽着苏染染胳膊。
他知道,他都知道。
“抱抱我?你做梦,你休想。我回来是休夫的,那放妻书算什么……”
苏染染说着说着就哭了,还是放声大哭着。她就这么不值得他爱吗?
他宁愿算计他自己的命,也不敢和自己坦白说清楚。即使她重生了,记得前世,那也是大婚当日的事。
在大婚之前,她对他的心意,他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她当初那个踮起脚尖的吻,难道就是让他算计他自己的命?
难道,她当初在客栈被气得昏倒,还差点丧命,也是对他的恨吗?
“染染,染染,我……放妻书……放妻书……”
卫宴语无伦次说着话,一张苍白面容都急得红了起来,他双手抖着,将眼前哭得厉害的染染拥入怀中,温柔镶嵌,毫无间隙的贴合。
“染染,孤说了孤只心软一次,孤是写了放妻书,可孤……孤是想要再娶一次染染。
以前世的,这辈子的卫宴,再娶一次苏染染,为我的妻。”
前世,他还敢提前世。她前世压根就没有嫁过他,何来的再娶?苏染染一抽一搭哭着,豆大泪珠就全砸在卫宴衣襟上,不一会就全湿了。
“染染,你再哭的话……”卫宴柔声轻缓,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也找不出什么话语。
“再哭怎么了,我就是要哭,你还能管着我不成?说好了,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我就哭,我就哭。”
苏染染边说边哭,呼出的滚热气息尽数扑在卫宴心口,有些热,还有些莫名的欢喜。
染染的此般模样,他虽然从未见过,但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听哭腔小些,卫宴才慢慢拂过染染后背的轻纱,胸膛热息也渐渐冒了起来。
热息,应当是血。他一想着自己额间的汗珠,估计是胸膛的血口子又裂开了。
“染染,别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床榻该红了。”卫宴颇为无奈说着,只觉胸膛血迹好似更多了些。
而苏染染听见的话,只有床榻该红了,红了。
“嗝。”
她打了一个哭嗝,并且还和卫宴四目相对着,“卫宴,你真出息。身残志坚,贼心不死,罪有应得!”
卫宴:“……”
“染染,我的伤口,裂开了。你再哭下去的话,鲜红血色,床榻会红。”
卫宴说着,捋着没有一丝皱巴的袖面伸到苏染染眼前,“染染,不哭了,好不好?”
说话间,卫宴意识恍惚,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看到染染的脸很红很红。
啪嗒,细微一声,卫宴鼻尖凑了上去,殷红软软的,还有些滚烫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