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王茯苓见苏染染不说话, 愤怒嗓音吼叫得很大。怒目圆睁的狰狞面容,都快贴在苏染染鼻尖上。
话语刺耳,怒气滔天。苏染染瞧着跟前的人, 纤细脖颈一转, 整个白皙面颊都侧了过去。
明晃晃的灯芯火苗因风跳动着, 釉了鎏金点漆的铜灯架子在她眼前罗列二三, 咔滋细声便是来自此处。
禅房中的床榻青被在眼尾余光点一抹深蓝,她现今还在方才的禅房中。靠着透亮窗边的小榻软面没有丝毫褶皱, 可见,王茯苓不是一个人,且有备而来。
“王三小姐,我的丫鬟青竹呢?她可没有招惹你。”
随着话音,苏染染尝试动了动手腕。浓密眼睫掩住眸中沉色,这庭院不算太大,可她和殿下的禅房一南一北, 隔了些距离。
她之所以让青竹在门外看着点, 那是殿下身边有蔺侍卫伺候着。瞧眼下境况,王茯苓定是把青竹掳了去, 还悄无声息的。
王茯苓会要自己的命吗?那是说不准的。
在太子殿下歇息的庭院中,她尚且能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绑了, 更别说旁的事。
“你的那个小丫鬟?我可不知她到何处去了。”
王茯苓阴阳怪气说着, 身形离了苏染染, 把手中火折子转了好几个圈, 就在苏染染眼前。
“噢,我知晓了。你不会妄想着,让你的小丫鬟去给太子报信吧?”
王茯苓骤然笑了起来,咯吱笑声阴恻恻的, 让苏染染不禁闭上了眼眸。
青竹应当,没事了。
依着王茯苓愤恨自己的性子,她不可能把青竹折磨一通之后,还能在自己面前藏得住话。
闭眼,她居然还敢闭眼。
瞧见苏染染面色平缓,没有丝毫惶恐,王茯苓一把推开手中的火折子,疾步走到铜灯架子边。
绣鞋声响不小,苏染染偷摸眯着眼,定神瞧着王茯苓的动作。禅房之中很简洁,没有挂着多的锦帐。
丝缕灰烟从王茯苓指尖飘逸而出时,苏染染嘴角嗫动,双手不自觉攀附上腰间的麻绳。这麻绳黝黑,比她手腕小不了多少。
心下估摸一番,麻绳绑得不算太严实,自己慢慢动弹来回,许是能解开。可王茯苓一直在她左右晃荡……
“苏染染,你这么就如此好命呢?”
王茯苓语气喃喃,手中火折子绽开好些火星子,“太子妃的位子已经是你的了,太子又如此宠爱你。偌大一个东宫,就容不下一个我。我不过,只想远远的,看着他。”
她自言自语,话音悲凉。苏染染搓动掌心麻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王三小姐,你生来便是御史府上的嫡女。王家乃书香门第,你定当是被宠着长大的。”
确实,书香门第。王家世代为人正直,恪守规矩礼度。为何偏偏,王茯苓能做出绑了自己的事?
“你只道我命好,被太子殿下宠着?那你可想着旁的,我是承安侯府的庶女,为救嫡长姐,差点把命搭上。圣上的一旨赐婚,何尝又不是打乱了我所有的命途。”
手掌透着血色的红,眼前背影僵直,铜灯架子上的烛火跳动得更欢。
苏染染双肩颤抖,喉咙好似被刀子割着一样痛。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喝的那几盏清茶,微苦回甘,原是王茯苓早早备好的。
“苏染染,你在向我求饶吗?诉苦卖惨,博取怜惜同情。你的嫡长姐,可是十分清楚你的行径。”
嫡长姐,苏毓月。
苏染染不可置信地紧攥着麻绳,一双杏眼瞧着王茯苓转身,手中火折子已然被点燃,炸开殷红好似血团一般。
“如何,苏染染?你无话可说了吧。我被宠着长大关乎你如何,同太子宠爱你,又如何?大抵,我今日就是烧了这屋子,让你命丧于此。”
那跳动的火苗离着苏染染越来越近,她抬眼望见王茯苓的雀跃神情,心底紧绷,一阵发怵。
烧死她。
苏染染面上苦笑,握着黝黑麻绳的双手不敢动弹。她到底是做什么造孽的事,苏毓月、王茯苓都想要让自己死?
本于以蝼蚁而活,侥幸为烂泥挡道。她若这般死了,岂不是让旁人快哉。
十指扯动麻绳,臂膀费力左右摇晃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竹编圈椅顺势有了动作。
“苏染染,你可别白费力气了。你应当察觉到,我在你的茶水中放了东西。不单单是你,太子那边,我也放了。我今时今日就是要你死!”
燃得正欢的火折子轻飘飘从王茯苓手上滚落,跌在禅房中铺着的木板上。
“王茯苓,你当真疯了。苏毓月是什么样人,我比你更清楚。她让你烧死了我,你也不会活命的。”
苏染染咬牙切齿说着,腰间麻绳系成的死结被她扯得愈发紧。身上披风显着毛绒绒的雪白,柔软缎子让她一下便红了眼。
王茯苓就是不要命了,给太子下药,这就是她说的“只想远远的看着”?
“活命?”
王茯苓低声喃喃,随即就张狂笑了起来。步履散乱,鞋面上的一簇菡萏还露出浅黄花蕊。
“苏染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命,才得安生。”
丢在地上的火折子愈燃愈烈,禅房中的火苗灰烟已经冒了起来。而王茯苓还挥动起衣袖,将铜灯架子一一掀翻在地。
见王茯苓癫狂至此,苏染染早已缄默无言。殷红掌心冒出一道道血珠子,有些还沾染在雪白披风上。
王茯苓将她绑得厉害,除却腰间,小腿沿至脚踝都有麻绳捆着。她脖颈奋力往下垂着,腰身用力冲撞,试图从中抽身出来。
瞧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王茯苓伸手提着半壶未满的白瓷茶具,慢慢朝她走去,直到淅沥沥的冷茶倒在苏染染脖颈处。
咣当一声,茶壶碎在苏染染跟前,那深褐色的茶叶很快被缭绕黑烟盖住。
“苏染染,这盏茶,就当是给你送行了。来生,莫相见。”
来生,痴心妄想,她绝不会死在此处的。苏染染听着耳后阖上的轩窗声响,手上血珠四起,上半身形终于能动弹起来。
脖颈冰凉一片,鼻端黑烟熏得呛人。她猫着腰身往前窜动着,那砸开的茶壶碎片,必当能割破脚踝处的麻绳。
她双膝曲着,雪白披风沾了茶水,很是笨重。每动弹一下,那周围火焰就熊熊燃得更烈。
“苏染染,你不会死的。你,要和阿宴,长命百岁。”
人在濒临死亡之际,总会在脑海中回想着过往。昔日幕幕很快掠过,走马观花一般,唯有太子殿下写的“阿宴”,停在她眼眸前,久久不散。
又是咣当一阵,她整个人狠狠地砸落在地上,碎着白瓷片映了星点血色。全身骨头好似要裂开一样,痛得她小脸煞白着。
贝齿紧咬,她丝毫也不敢停下。禅房中的火势越来越大,涨高焰火围在她周身,映得她面庞通红一片。
喉咙,鼻尖,是火辣辣的疼。她蜷着手掌,慢慢摸索着,指尖刺痛,终于拿到了碎瓷片。
咔滋咔滋。
苏染染躬起腰身,整这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覆在脚踝处,流淌血色的十指,用力地上下割动起来。
庭院中,冒出灰黑浓烟的禅房外。
“太子殿下,你不能进去啊。这禅房走水,火势甚大,宫庙主持已经……”
一众素衣官员七嘴八舌说着,更有甚者,已经跪在了庭院青砖上。
卫宴面色沉郁,掩在袖面下的双手溢出丝缕血色,嘶哑嗓音缓缓说道:“蔺云,守着。若有违者,杀了便是。”
清冷话语在庭院中回绕,宽肩窄腰挂着单薄衣袍,挺拔腰背,如松如柏,只身往浓烟滚滚中疾步走去。
火光映面,极漂亮的桃花眼垂敛鸦羽,赤红眼眶溢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水光。
染染,他的染染,他的命。
嘶啦,嘶啦。苏染染杏眼倦了,手腕悻然垂在雪白披风上,丝缕血色染红了一片。
悬在脚踝处的麻绳摇摇欲坠,可她已经累极了。微微张开的嘴角绽着泛干白皮,面颊两侧十分涨红,鼻翼抽动极慢,气息急促,却没了生机。
“染染,别睡。染染,别睡。”
耳边话语响着,苏染染好似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嗓音。她应当见不到太子殿下了,能听听他的声音,便是极好。
卫宴整个人一闯入禅房里间,便见着娇小身形缩成一团,死气沉沉躺在那,毫无生气。
血色,月白,浑然一体显着,和脑海中的画面渐渐重合,慢慢闪现。
“染染,我错了。”
卫宴踉跄一下,挺拔身形瘫跪在苏染染身侧,双手拥着,将小小人儿紧紧抱在怀中。
“染染,别睡……”
卫宴嘴角反复低喃,煞白指腹探过微弱鼻息之后,才把视线定定落在她小腿处。
是谁?胆敢这样对她。
大掌一挥,脚踝处的麻绳尽数落地。他寻着衣袖中浸湿的绢帕,掩在绯红面颊。
“咳咳咳……”
苏染染察觉面庞一凉,便颤着喉咙,用力咳嗽出来。眼眸闪动水光,她整个身形都在颤抖着。
“太子……阿宴。”
苏染染一见着眼前面容,翻滚酸胀的鼻端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雨点一样的泪珠砸在卫宴手背上。
“殿下,染染好怕。”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宴。
柔软嗓音暗哑着,沙沙的,细微哭声在卫宴怀中轻轻回绕,他的心尖好似在流血。
一滴接着一滴,全身血液透着寒,都往心口涌去。
他永远护不住染染,前世、这辈子,都是这样。让染染在他眼皮子底下,流泪流血,乃至丧命。
“染染,不怕。是孤错了,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