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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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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 苏氏不归。”

    卫宴的温润眉眼仍然看向她,透过她拘谨不安的面色,回想到前世。

    那时, 江南苏州的洪涝严重, 石桥水坝皆被冲散, 百姓悲声载道, 山匪强盗顺势而为,闹得整个江南都乱了。

    恰时, 他、卫恪和苏家姐妹在扬州寻药,父皇便给了御令,“江南平,方可回。”

    之后,就是那群不知死活的山匪绑了苏毓月,且让他拿染染去换。

    对上她敛目杏眼,心虚视线挪了些。卫宴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那时确实用染染将苏毓月换了出来, 即使她苦苦哀求自己。

    “殿下……你不会将染染送出去,对不对?”

    柔荑细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袍, 心中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绵言细语, 露出浅浅梨涡, 笑着对他。

    “宸王妃是你的嫡长姐, 且怀有身孕在。”

    寥寥数语落, 他清冷的眼不敢再看她。两人心中都很清楚,山匪强盗窝是什么地方,而他们又恨极皇家的人。

    终于,她没了回话, 一直沉默着,直到被送去山匪那天,她解下每日挂在腰间的如意络子扣,丢在泥泞中,前后步子狠狠地踩了上去。

    他那时只知道此事做得不妥当,但也别无他法。

    当如意络子扣的绛红色完完全全陷入土黄泥泞,再也看不清时,他从烟青伞面下,走了出去。淅沥雨雾渐渐大了,将如意络子扣冲洗出来。

    如意如意,她好似知晓,她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如意。

    鬼使神差的,他弯腰捡起了络子扣,双手紧贴在心口处。那一刻,胸膛撕裂了刺骨的痛。

    十日后,他和卫恪领兵攻破了山寨。烟硝流火飞扬,他也没有找到她。

    硬生生一口血,他吐在绣有一对鸳鸯的大红绣帕上,耳边响着她在新婚夜的跪地请罪。

    “太子殿下,妾应是这辈子都穿不了大红绣凤喜袍。这方小小绣帕,妾会永远都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看见。”

    又过了七日,自己派人寻到了她。

    山脚村寨,她换了一身素净的粗麻衣裳,泛着柔光的乌黑长发由松木簪子挽着,还自称为苏氏。

    既然她不愿归,那他就绑了人回京。此后,她再也没有对自己笑过,一次都没有。

    “太子殿下,染染连京城都没有出过,谈何想去江南。”

    苏染染温顺说着,双手悻然垂落,整个人规矩坐在洒金玫瑰椅上。她刚刚有那么一瞬,竟是害怕太子的眼神。

    那柔若水光的的眸子,把自己直勾勾盯着,微微泛红的桃花眼眶,好似圈住了势在必得的猎物,偏执而又灼热。

    “孤,也没有出过京城”,连东宫都没有走出去过。

    卫宴淡淡笑着说,颓然语气中颇有些无奈。鸦羽眼睫半掩,他这辈子,要给染染全天下最好的,太子妃、皇后,又或是他的命,都会双手奉上。

    听罢他的话音,苏染染心中苦涩涩的,懊恼自己为何要提及此处,碰了殿下的伤心事。

    殿下从五岁起,就住在东宫,久病缠身,左右也没有个亲近的人相伴。恐是连偌大东宫都没有看个一二,更莫说去瞧一瞧街上行人擦肩接踵的繁华京城。

    思及此处,苏染染便喉咙一紧,亦然想到了御药房那两人的对话。

    殿下是一年前才搬来现今的兰轩殿,那殿下之前住在何处,又为何要搬换住了十几年的寝殿?一年前,殿下染了风寒,或者还有旁的事。

    “太子殿下……”

    “染染。”

    两道轻声响起,苏染染略带羞赧地抿了抿唇,她貌似莽撞了。太子殿下想要住在那,自是由他心中愿意。

    自己如此唐突的问了话,倒显得她很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料理东宫事宜。

    她现今和太子殿下,可是连文定的“红绿书纸”都没有过。

    “染染,想要说何事?”

    卫宴面上噙起温柔,不经意掖动雪白狐裘氅衣,以打消她此刻的拘谨。

    染染定是有话要问他,那话还是和他有关的,若不然,她不会这般犹豫不决,还把话挡了回去。

    “无……”

    苏染染抬眼望着殿门外的橘红霞光,起身缓缓说道:“染染瞧天色不早,也该是去长公主府拜见一番。不知,殿下可要说些什么?”

    “天色确实不早了”,卫宴刚要挺立腰背起身,略显臃肿的弯臂就被苏染染双手搀扶着。

    “殿下,李御医让你好生歇着。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殿下本就喝着汤药。”

    苏染染不觉,她的细语重了些,像是嗔斥。指尖拂过柔软滑润的狐裘袖面,掌心上承着劲瘦硬朗的小臂,脸颊两边有些烫。

    要不是李御医和她说漏了嘴,自己还真不知晓太子殿下怕喝药。

    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他打小病弱喝药,自是心中不喜,觉着倦了。

    “孤只是想到,书房之中,有一副画了江南四季的水墨画,想让你过去瞧瞧……”

    温润的话,好似透着委屈。清浅呼吸声洒在她发间,滚烫萦绕,惹得她心中乱成一团,倒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太子书房。

    从寝殿到书房一路并不远,日头渐渐从东往西边落去。地上青砖被暖阳晒热,还留有恰好的余温。

    一路宫室愈发多了,苏染染不经意瞧着,才发觉那寝殿确实不算大,殿前院落仅仅只是书房的一半。

    走到书房的殿门前,一株翠色苍竹随风摇着,低垂的竹梢肆意搭在朱色椒墙上,好一副桀骜难驯的傲气。

    硕长挺拔的竹节却透出幽静,有种隐匿于世的秀美淡然。院落中铺了条鹅卵石小径,青白石面旁长着一行嫩绿色兰草,枝头垂着,略显俏皮。

    “那兰草,四季都不开花的。”

    见她定神看着,卫宴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他可不想在染染心中落下他说话哄骗她的不好印象。

    这兰轩殿便是前世染染所住的寝殿,但眼前的书房,一直都是。之前,他还没发觉两处离得如此近,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原来,他对染染动的心思,竟是如此早。

    “染染知晓,殿下闻不得春日里的花香,这兰草模样生得极好,倒也添了盎然春意。”

    苏染染说着话音,殿门便被卫宴推开了。

    书房之中很亮堂,依稀还能瞧见轩窗外映进来的光。屋内应是还燃着地龙,一走进来便觉得暖洋洋的。

    青灰地板上铺着暗红蟒纹毡毯,古玩字画整齐摆满了镂空的黄梨博古架,高大屹立的一排紫檀书架尽数让书册占了去。

    鼻尖溢着淡淡书香,苏染染的依念视线虽是匆匆扫过,但也看出书册涉及之广,之多。

    仅是有关大魏皇家记载的书就占了满满三列,更别说四书六艺的典藏。

    苏染染心中不胜赞叹,这才是真的喜爱藏书之人,与父亲那沽名钓誉的假样截然不同。

    “染染,喜好看书?”

    卫宴走到放了画轴的青瓷画缸旁边,就看见娇小身影在书架前挪不开步子。

    染染喜爱看书,他是知道的。譬如前世,他搬了好些书册到兰轩殿,是为哄她。

    可从江南回来之后,什么都哄不好她。满满十匣子的书,被一页一页扯掉烧了。

    “从下往上数,第五排,靠右边的书,应当是你喜欢看的。”

    见她没回话,卫宴拿起一圆鼓鼓的画轴就走了过来。

    “奇文,怪志……”苏染染心中默念着自己看到的书册名字,猛然惊觉。

    这些书,太子莫非都看过了?而且,他怎知她喜欢看些怪诞的奇趣书册。

    “这些书,自从孤来东宫便有了。闲来无事,便将这些,都随意翻翻了。染染若细看些,你眼前的漆黑书面,便是孤七岁时候,泼了墨上去,染黑的。”

    卫宴含着笑意说道,丝毫不觉着言语有不妥。他要让染染彻彻底底地进入他的视线,他的之前、现今、往后,都要让她走进来。

    自然,这还不是全部的他。因为,他不想吓着她。

    “太子殿下,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染染才浅,仅是平日看些闲书。”

    譬如,“到乡翻似烂柯人”、“惊人回梦绣球楼”,全然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

    而太子殿下拖着病体,都能把书房的所有藏书全看完。也难怪殿下能在初入朝堂一年,就站稳脚跟,献计无数。

    亏她之前还猜想,东宫太子是城府深沉的人。

    面颊通红,自是因着羞愧。她日后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闹出今日的红脸。

    “看书怎会有高下之分,只要愿意看的,都是有用的书,是好书。”

    话音很轻,气息很近。

    苏染染应着声转身,便看见双手拿着画卷的卫宴,那画卷瞧着不薄,应当要在案桌上展开才是。

    两人走到金丝楠木大方桌前,澄澈四目看向那画卷。灰白纸帛由洒金云纹画轴裱框着,墨色斜绫锦带绕了两三圈,打着活结绑在中间。

    “殿下,这画卷还是由你来打开。染染毛手毛脚的,万一损坏了画,就是天大的罪过。”

    苏染染双手提着墨色锦带,神情惶恐不安,她对如此矜贵的字画,确实会毛手毛脚的。

    卫宴眉眼噙起温柔的笑,见她浓密眼睫扑闪得极快,圆润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他的染染还真是可爱。

    修长指尖将锦带一拉,茶白纸帛便徐徐出现来两人眼前。浓淡墨色画出了春日的闹意,以及……

    一身段婀娜的妙龄女子。

    只见,她着杏白并蒂莲裙衫,脚穿攒珠绒花绣鞋,鞋面是含苞待开的淡粉木兰花,腰间还挂了绛红色的如意络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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