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二十三章1
chapter33雨燕之坠
“莱特,莱特!”
莱特慢慢睁开眼睛,凯文正俯下身,拧住了他的鼻子:“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不是说今天要回老家一趟吗?”
“老家?”
莱特环顾四周,还是那间熟悉的木屋,窗外阳光灿烂,厨房里飘来煎蛋的香气。凯文开了个罐头喂猫,又回到厨房里忙活。莱特咬了一口吐司,探头问道:“你在忙什么?”
“第一次正式见伯父伯母,总得带点东西去吧。”
凯文忙得不可开交,灶台上整整齐齐的码着精致的小点心。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凯文端出新烤的栗子蛋糕,莱特趁机偷了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
“不许偷吃!”凯文一巴掌打在莱特手背上,莱特说:“给我爸妈的就是给我的,让我再吃一块。”
“不行。”
“吃一块嘛。”
莱特伸手环住凯文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耍赖。凯文无奈,舀了一勺栗子蛋糕喂给莱特,莱特笑眯眯的咬着勺子,低头亲了他一口。厨房里突然飘来一股焦味,凯文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关了天然气,蛋卷已经糊了。
“都怪你,总在我做饭时跑来骚扰我。”凯文瞪了他一眼,一看时间不早了,慌忙把碗碟收拾好,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凯文坚持认为第一次见父母必须正装,逼迫莱特换上西服,手指灵活的穿过领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又拿梳子打理着莱特乱糟糟的头发。凯文开着车,一路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塞拉一早就听到车辙声,飞快的跑了出来。莱特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礼物,高声叫道:“妈,我回来了!”
“瞎嚷嚷什么?”塞拉板起脸,横了莱特一眼,“这次怎么穿得人模狗样?”
“媳妇要求的,我敢不听吗?”莱特跟小混混似的掻掻头皮,拉开车门,凯文从车里走了出来,西装筆挺,头发修剪的整整齐齐,面庞俊朗健康。
“伯母好。”凯文温柔的说,塞拉愕然道:“你是凯文?都长这么大了?”
“当然了,你不会还把人家当小孩吧?”莱特插嘴道。塞拉面上微红,狠狠瞪了莱特一眼,凯文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屋,塞拉絮絮叨叨的念着:“怎么带这么多礼物,太客气了。”
“没有,我自己做了一点吃的,希望合您的口味。”
卢恩还没回家,凯文一心求表现,没多久就一头钻进厨房。塞拉偷偷观察凯文,凯文系着围裙,熟练的洗菜切菜,锅里很快爆出油烟。她一副魂魄出窍的样子回到客厅,一把拧住莱特的耳朵。
“疼疼疼,别拧耳朵!”莱特惨叫道,塞拉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老实交代,是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啊?”
“不然呢?人家凯文又高又帅,脾气好懂礼貌,还会做饭,什么好女孩找不到,干嘛非得跟你?”
莱特被呛住了:“有你这么损自己儿子的吗?”
“你的德行我还不了解,仗着会打架到处惹是生非,我原本只希望你赶紧找个好姑娘成家,安安分分过日子,结果你不但变本加厉,还给我找了个男人当媳妇。”塞拉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从小就喜欢欺负凯文,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胁迫凯文跟你交往?”
“妈,你太小瞧我了。”莱特大言不惭,“我那是表达爱的方式,他就喜欢被我欺负。”
厨房里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但莱特脸皮厚如城墙,继续舌灿莲花的吹嘘凯文多么体贴多么温柔善良会心疼人,人家过去还是特警,立功无数,勋章摆了一屋,又把凯文的身世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塞拉越听越感动,泪汪汪的拉着凯文的手看了又看,满眼都是怜爱:“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冰?莱特那个混账,连手套都不给你买一副?”
“我买了,他自己不戴,说要开车不方便。”
“这么长的路,你怎么能让媳妇开车?”塞拉狠狠瞪了莱特一眼,“凯文啊,要是这个臭小子再敢欺负你,你就过来向妈告状,妈保证帮你狠狠整治他。”
“伯母,您误会了。”凯文脸上微红,“别听莱特瞎扯,他对我很好。”
塞拉一脸怀疑,莱特闷声笑的厉害,被塞拉狠狠剜了一眼:“你怎么还叫伯母呢?”
凯文的脸慢慢红了,望着塞拉鼓励的眼神,迟疑的叫了声:“妈?”
塞拉喜笑颜开,凯文心头一松,眼圈都红了。塞拉怜爱的拍拍凯文的手背,叹了口气:“没想到艾琳……唉,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我就是你母亲,我家就是你家,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凯文哽咽着点了点头,莱特问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和菲尔德出去了,晚些时候回来,我让他路上捎只烤羊腿。”
莱特欢喜的眉飞色舞,被塞拉一记敲在脑门上:“这么大了,还是满脑子只记着吃!”
凯文低头倒茶,眼里亮的像含着泪。三人在客厅里絮絮聊着天,不觉时光飞逝。直到晚上卢恩才和菲尔德一起回来,提着两只烤羊腿。塞拉开了一瓶红酒,用水果香草煮过,一家人坐在饭厅里和乐融融。
莱特推开门时,凯文正站在院中,仰头望着纷飞的细雪。细雪飘然坠落,在凯文肩头落了薄薄一层,莱特脱下外套披在凯文身上,抱怨道:“天这么冷,当心感冒。”
凯文笑了笑,把脸贴着柔软的内衬摩挲:“你家真好。”
“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莱特将凯文拥入怀中,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蹭着,仿佛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我一直想领你回家,”莱特沙哑的说,“想把你郑重介绍给我的家人,告诉他们,你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能够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幻影,我也很高兴。”
“这样不好吗?”凯文柔声问道,“以后每个节日,我们都会一起度过。有伯父伯母,有霍华德老师,还有菲尔德。我们会白头偕老,永远幸福下去。”
莱特深深的凝望着凯文,眼里亮的像含着泪。他珍重的抚摸着凯文的面庞,一遍一遍描摹着凯文的眉目,眼神柔软缱绻。
“我爱你。”他低声道,“永别了。”
周围突然腾起漫天风雪,莱特闭上了眼睛。凯文的身影在他面前化作雪片消散,莱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直到周围重归黑暗。
咝拉一声,烛火一盏接一盏点燃,熊熊火光自下而上照亮四周。莱特站在一座高塔里,塔顶一眼望不到头,朱红鎏金的廊柱支撑着塔身,每层楼中有无数扇朱漆大门,悬挂着古铜门环,墙上安置着红烛,上万盏烛火照亮了幽暗的高塔。
塔中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哔哔剥剥燃焼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塔里没有风,烛光却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诡谲的暗影。
“出来吧。”莱特平静的说。
大厅尽头传来脚步声,来人的身影一寸寸从黑暗中浮现,竟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怀中抱着一只银瞳黑猫,皮肤白得像细瓷,鼻尖微翘,下巴尖尖,有一双金色的猫眼。
“你是谁?守门人吗?”
“我管理着所有门,负责挑选守门人,维护现世的秩序。”男孩答道,“换而言之,我是门的意志。”
莱特微微皱眉,神色冷峻。男孩问道:“你不信?”
“如果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你会相信他的鬼话吗?”
男孩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周围突然传来清脆的鸟鸣,莱特霍然回首,发现自己置身
一片原始森林。林中古木参天,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碗口粗的藤蔓攀缘而上,树丛生长着一簇簇野生蕨类。
“这里是原初之森,所有生命的源泉。”男孩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地面瞬间化为明镜般的湖泊,倒映着云影天光。天空澄净,森林里的古树向上伸展枝蔓,鱼群在枝蔓间遨游,大群鸥鹭从湖心岛起飞,雪白的翅膀遮蔽了天空。一只白鹭却渐渐脱离了鸟群,优雅的落在湖面,合拢双翅,仿佛一朵倒生的莲花。
“原初之森?”
“没错,它孕育了日月星辰,所有生命都将魂归此处。”
男孩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两人高悬在空中,俯瞰着一座辉煌的王国。国土呈同心圆状,上百条运河从皇城辐射状通往大海,房屋鳞次栉比。森林般的樯橹覆盖了海港,巨型舰船像高塔一样耸立在海上,鲜艳的旌旗在风中飘扬。皇宫纯以天青石和琉璃建造,泉水叮咚,海潮往复,风吹过镀金的屋顶,万千银铃发出美妙的乐声。
“这是阿美尼斯,人类第一个海上帝国。”
“阿美尼斯不是一万年前就沉入深海了吗?”
“是的,正因为阿美尼斯的皇帝贪得无厌,企图打开通神之路,才导致了国家的覆亡。”
辉煌的海上帝国不复存在,周围呈现末日般的场景。地面业火熊熊,沸腾的沥青倾泻而下,九个头颅的巨蛇在空中徘徊,血红的眼睛仿佛巨大的探照灯。原野上满是惊惶逃难的人群,侏儒们从门前逃窜,巨鹰俯冲而下撕开侏儒的身体,口中叼着一个眼球,眼球上连着血淋淋的神经。
莱特骇得面无人色。如果神话是真的,这条巨蛇就是传说中的美杜莎,画中的侏儒正是奥利佛的先祖。这一族自古以来就是能工巧匠,却因为阿美尼斯的皇帝建造了门,犯下滔天大罪,子孙后辈从此遭到诅咒。天空打开了门扉,骤雨化为洪水吞噬了大地,洪水中出现了一只方舟,只有米粒大小,一次次被抛向风口浪尖,木雕的船身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突然之间,场景变为方舟内部。七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有耄耋之年的老者,有戴着方型帽的书记官,有妙龄少女,众人穿着打扮迥异,神态各有不同,正割开掌心,把鲜血滴入一只银杯中。众人神色肃穆,目光紧紧盯着银杯,只有那名书记官左顾右盼,警惕的关注着门外,心思显然不在仪式上。
正当莱特想看清书记官的脸时,周围一片黑暗,仿佛舞台拉上了幕布,强烈的失重感朝莱特袭来。
“刚才的就是最早的守门人?”莱特问道,“你选择了他们作为祭品?”
“我什么都没做。”男孩平静的说,“守门人的诞生是人类的原罪。”
菲尔德站在青铜大门前,打开了强光电筒。雪亮的光束照射着墙上斑驳的铜絮,门中央雕刻着一棵枝蔓交缠的巨树,树根下方是幽暗的深渊之国。深渊之神坐在神殿深处,双眼紧闭,握着黄金权杖,脚边伏着一头牡鹿。门紧紧闭合着,门锁雕刻成一张细长的蛇脸,嘴里衔着锁眼。
门前横卧着一具白骨,衣物尚算完整。菲尔德痛楚的抽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抱起白骨放在角落里,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双手合十祈祷。
“对不起,爸爸。”他轻声说。
菲尔德将携带的炸药牢牢的粘在门栓上,退到门外,引爆了□□。门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洪水般的石块霎时倾泻而下,将卢恩的尸骨埋在了石块下。尽管菲尔德已经躲到了安全距离外,仍然被呛得不住咳嗽,细细的鲜血从耳道流出。
墓道中硝烟弥漫,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菲尔德来到了门前,震惊的发现青铜大门纹丝不动,门上只裂开了一道缝隙。
门中封着一具人类骸骨。以骸骨的完整程度,应该是在建造门的时候直接把活人灌进了铁水里,做成人柱。那具白骨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扭曲,仿佛在沸腾的铁水中挣扎着,想从门中逃脱,却只露出了森白的颅顶。
一股恶寒窜上了脊椎,莱特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血色潮水般褪去:“人类自己选择了守门人?”
“没错。”男孩问道,“你还记得门中那个发光的核吗?”
“当然了。”
“它才是‘门’的真身。阿美尼斯的皇帝打开了通神之路,带来灭世的大洪水。为了族群的延续,必须封住通道,于是有人站了出来,提议用人祭来平息众神的愤怒。方舟中的幸存者建造了青铜大门,把祭品的肉身澆铸进门中,灵魂封印在核中。”
莱特突然想起了卢恩的日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只有一个疑问。”
“请讲。”
“最早的守门人,是自愿成为祭品的吗?”
寂静如刀落下。男孩露出讥诮的笑容:“怎么可能。方舟中的幸存者为了活下去,欺骗了他们,活生生把他们铸进门中,然后在圣书中写下,他们是自愿拯救人类的英雄。”
“人类会牺牲少数来换取族群的延续,我们的文化保留着殉教的观念,把为人类利益牺牲视为至高的美德。这一事实掩盖了一个真相:在很多时候,被牺牲的人并非自愿。”
“我们都踩着同胞的尸体生存,这是人类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