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二十一章1
chapter31对不起
余震从山脉深处传来，不断有石块从头顶坠落。结界的光芒慢慢平息，兰斯急促的喘着气，汗水刺痛了眼角。洞穴已经毁掉了一大半，墙上全是焼焦的痕迹。兰斯平复着沸腾的血液，才发现凯文的样子很不对劲。他的领域已经解除了，脸色青白得骇人，嘴唇发乌，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
“你怎么了？”兰斯骇了一跳。凯文的样子很像心脏病发作的病人，他突然明白了，凯文第一次用掉大量血液后，在短时间内强行压迫心脏，泵出新血来使用，而他现在已经泵不出血了，领域才会自动解除。凯文握刀的手剧烈颤抖，短短几分钟，他的衬衫全被冷汗打湿了，连眼神都开始涣散。兰斯浑身的血凉了一半，本能的想冲过去。
“别过来！”凯文厉声喝道。兰斯不得不停下脚步，不敢再刺激他：“好，我不过来，但你得去看医生。”
“莱特……是我的光。”凯文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他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我！在我心里，把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放在天平上，都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兰斯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呆若木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凯文从外套里取出一支针管，针头对着颈动脉。
“你说要带我回去。”凯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但这三年来，我无数次把特警部队的情报泄露给国外，我杀了很多人，多到你绝对不会原谅。你要把我捉回去，在监狱里关一辈子么？”
“不是！”兰斯急得大叫，凯文紧紧盯着兰斯：“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兰斯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阻止了他的发声。凯文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终于慢慢熄灭。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兰斯，一寸一寸把药剂推入血管。
“不……不要！”兰斯惊惶的叫道，眼前瞬间横起一道雪光。兰斯双手拔出枪，枪管竟被斩成两段。他被一股暴力震得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上，胸骨发出濒临破碎的声响。
以凯文的身体状况，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兰斯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躲得狼狈不堪。他猜到凯文注射了强化细胞性能的药物，但凯文的手臂上已经渗出血丝，这是微细血管破裂的迹象，兰斯仿佛听到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眼神毫无焦距，仿佛一具杀人机器。
兰斯不敢还击，被动的躲避着疾风暴雨般的斩击，身上很快伤痕累累。凯文一刀对着他的心脏刺下去，兰斯只侧身避开要害，刀刃卡进了肩胛骨。凯文想把刀□□，兰斯疼得脸色发白，却紧紧握住刀身，血顺着他的手掌往下流。
“凯文，你还听得到吗？”他拼命抱住凯文，“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朋友，我……”
凯文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的拔出长刀，带起一连串血花，几乎把兰斯的手割成两半。他披头散发，双眼血红，疯狂的往地上刺着，刀身很快满是缺口。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在兰斯的记忆里，凯文的形象一直是穿着白衬衫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只猫咪，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眉眼俊秀，笑容温柔。他那么英俊脾气又好，好多女警都偷偷喜欢他，每年收到的巧克力数不胜数，但他最温柔的一面永远只留给兰斯。
这个曾经爱他入骨的人，疯狂的挥舞着长刀，想把他千刀万剐。
强烈的震波再度袭来，洞顶开始崩裂，盘旋的黑云缓缓升上高空，连山下的城镇都遭到波及，房子摇晃得像狂风中的雪松林。兰斯陡然一惊，一肘撞在凯文的小腹上，凯文却没有动。兰斯听到了奇异的碎裂声，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脸上。
是血。
兰斯慢慢抬起头，刀尖停在心口，凯文紧紧握着刀，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两行血泪沿着脸庞慢慢滑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无声的流着血泪，面目却狰狞如恶鬼。
兰斯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呼吸都停滞了。明明连五官都痛苦得扭曲，凯文拼命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鲜血从窟窿般的双眼中一直流。
就在这时，洞顶瞬间塌陷。凯文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的推开了兰斯。
“凯文，凯文！”
凯文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涟涟，才发现自己正在福音之家的阳台上，靠着躺椅午休。微风轻轻吹拂窗纱，窗外是蔚蓝的大海。莱特正俯下身，担忧的摸着他的额头：“你又做噩梦了吗？”
凯文轻轻点了点头，感到一阵心悸。莱特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自己杀光研究员，从城堡里逃走了。”他望着双手，低声说，“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你逃出去了吗？”
“嗯。”
“为什么要自己回去？”
他猛的抬起头，莱特说：“如果你是被捉回去的，肯定还会寻找机会逃离。但你却在城堡里呆了六年，直到被警方解救。你逃走的途中发生了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头痛欲裂。莱特的脸在眼前摇晃起来，嘴唇一开一合，他的声音却一直在耳畔追问。
为什么放弃了逃跑？为什么不再向外界求救？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他紧紧抱住头，就像尖利的钢锥在头骨中穿刺。福音之家和大海都消失了，他在漆黑的甬道中奔逃，无数黑影从身后伸出手，想把他拖进地狱里。他疯狂的奔跑着，肺腑痛得要炸开了，赤脚被磨得鲜血淋漓。
“救救我！”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谁来救救我！爸爸……安德阿姨！”
甬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他拼命朝着光跑去，终于冲出了黑暗，瀑布般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他眯起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眼前的场景霍然开朗，阳光灿烂，庭院里绿草如茵，喷泉洒出细细的水花。一只大狗在院子里欢快的叫着，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男孩。男孩穿着衬衫短裤，面色健康红润，发丝在阳光下带着温柔的质感，皮肤金灿灿的，眼里闪着明快的光。
“宝贝，快过来！”
女人笑着张开双臂，美丽的脸在阳光下光洁柔软。男孩扑进了她的怀里，咯咯笑着，大狗跟在主人身后，舔了他一脸口水。黑发的父亲站在一旁，微笑着望着妻儿。
所有人都站在阳光下，只有他站在阴影里，望着不远处幸福的一家三口。他蓬头垢面，套着从尸体身上扒下的外套，掌心全是粘腻的鲜血，浑身散发着腥臭。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男孩，眼里满是渴望，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面部肌肉抽搐着，泪水汹涌的滚落，在脸上留下血红的痕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兰斯。
“凯文！凯文！”
有人在头顶叫着，声音凄厉。凯文的耳畔嗡嗡作响，心脏艰难的跳动着，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发动机，巨石砸断了脊椎，左臂粉碎，断裂的肋骨贯穿了内脏，喉咙口直冒血气。但是没有血了，血终于流尽了。他隐约听到石块被移走的声音，身上一轻，兰斯跪在面前，拼命摇着他的肩膀：“凯文，醒醒！”
凯文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伸出右手，徒劳的在半空中摸索着，身旁安静了片刻，兰斯捧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终于瞎了吧。石化病末期会丧失五感，凯文一点都不惊讶，他在兰斯身上摸索着，碰到了他的脖子，感到了跳动的脉搏。
他把仅剩的力气集中在右手，狠狠掐住了兰斯的脖子！
几年前，莱特曾经问过，他是否真的爱兰斯。
“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莱特说，“虽然他毫不知情，但你会落得这么惨，跟他脱不了干系。过去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他一度很讨厌莱特，因为莱特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不介意么？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兰斯拥有他没有的一切。他曾经也出生名门，有着幸福的家庭和光明的未来，可是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全部崩塌，兰斯的存在就像在提醒他，他曾拥有又失去的东西，他情不自禁的被兰斯吸引，情不自禁的去爱他，照顾他，保护他……只因为，兰斯就是他永远回不去的那个自己！
十年，整整十年，他对兰斯掏心掏肺的好，拼命让兰斯离不开他，但他心里其实清楚，是他离不开兰斯。等到兰斯完全独立，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从来到兰斯身边的第一天，就在等待死期的到来。即使最幸福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都是惶恐的，他讨厌战鬥，可是他必须留在行动队，因为他坚信只有和兰斯并肩作战，他的位置才不会被别人取代。
在兰斯把他从行动队踢开的那一刻起，他们渐行渐远，永远回不到以往。
从乐园岛回来后，他的心中就有了一根刺。兰斯给他的幸福，就像他舍不得吃的糖果，他咽下了太多辛酸和痛苦，等到幸福终于到来时，已经尝不到任何甜味了。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曾经的伤口从未愈合。不管外表如何光鲜平滑，那伤口一直在，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烂，流着脓血，一点点摧毁他的生机和活力。
原来他从未忘记那个阳光下的午后！从未忘记是谁令他又一次被抛弃！从未忘记是谁把他推入了新的地狱！
他没有办法不去嫉妒，不去恨！
他在毫无保留的爱着兰斯的同时，嫉妒得发狂。他嫉妒兰斯的父母，兰斯的妹妹，兰斯的未来，兰斯的一切一切！到了后来，只要呆在兰斯身边，凯文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被他吸走。兰斯拥有的未来，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痛苦。那种痛苦仿佛陷落在沼泽之中，不断被淤泥掩盖，头顶就是轻盈飞过的鸽子，无论怎样伸手，都无法挽留，更不可能碰到。于是他看到兰斯的时候既充满了渴望，也伴随着绝望。
为什么你有的，我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一次都不在？
为什么你在亲手把我推入地狱之后，还能一脸单纯的笑着，说，凯文是我最重要的人！
凯文微微喘着气，臂上青筋暴起，发了狠的掐着兰斯的脖子，兰斯没有躲开。那只手软弱无力，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凯文，心里一阵阵发苦。
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就这么……这么恨我？
兰斯定定的望着他，呼吸渐渐困难。就在这时，那只手却慢慢松开，落在了他的发顶。
兰斯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凯文以指代栉，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头发。一点点，他替他理顺头发，一点点，他眼中的狠厉慢慢融化。他放弃的摇摇头，眼里慢慢有了悲和伤，眉宇间，渐渐升起无人能懂的温柔和怅然。
兰斯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颤声道：“对不起。”
“嗯。”凯文抚摸着他的头发，神情温柔纵容，“原谅你了。”
他的手跌落在血泊当中。意识飞快的逝去，凯文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的视野里，他看到少年在暮色中转过身，眼睛仿佛夕阳下的宝石。
身上突然一轻，兰斯把他背了起来。凯文比他想象得要轻得多，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他不敢往后看，不知因为太过坚忍，还是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彻底崩溃。
“你以后，稍微收敛一下脾气吧。”凯文俯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总会有人看不惯，柔和一点不是坏事。不要老和伯母吵架了，她真的很爱你，你是长子，要体谅母亲。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已经是大队长了，出任务时别抢着冲锋陷阵，注意安全。不要老是熬夜，三餐定时吃，天冷多添衣服，别仗着年轻胡闹，否则以后老了有得受。”
“……闭嘴。”
兰斯停下了脚步，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凯文叹了口气：“你看你，又凶我，就不能对快死的人温柔一点吗？”
兰斯没有说话，眼前的每一步路在眼前幻化出重重云烟。十年来他以为自己走了很多地方，经历了足够多的事。然而他的每一段经历，每一次任务，都有凯文陪伴。他说要看着他走下去，他就真的做到了，尽管后来走偏了。有了凯文才有今天的他，兰斯能够遇到凯文是最大的幸运，但对凯文来说未必如此。
年少的心太过柔软，夕阳下的一次转身，他的一生皆错。
“兰斯，”凯文轻声问道，“我走了之后，你会不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阖上了眼睛。兰斯没有听到他最后问的话，一直自顾自说着。
他说，我在弓岛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和你退休后回到岛上，就我们两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守到老。
他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来保护你，照顾你。我已经会做饭了，我会每天叫你起床，给你煮好早饭。你不用去上班，我来养你。我的余生只为你一个人而活，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喜欢猫，我们就养好多好多猫，你每天只需要晒着太阳给猫梳毛。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去领养一个，男孩女孩都可以。我现在还不成熟，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他说，你把我想象的太聪明了，有些事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你把我宠到忘乎所以，总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怎么可以狠心把我扔进一辈子都爬不出来的地狱里。
他说，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你为什么不肯信。
他说，我从未把你当作朋友，你对我而言远不止朋友。
他说，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他说，我们回家吧。
兰斯温柔的讲着，讲着，直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桎梏感袭击了他。寂静像有毒的浓雾，掐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他的双腿不住颤抖，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终于停了下来。
“凯文？”他颤声唤道。
没有回应。兰斯又叫了一声，神情因为过度期待而小心翼翼。
背上再也没有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