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二十章31
“凯文！”
“你究竟想说什么？”凯文问道。兰斯憋红了脸：“你这里不是有个空房间吗？我能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凯文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跟我住一起，你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不要勉强自己了。”凯文平静的说，“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了，我掏心掏肺的爱过你，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作匕首捅进我的心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没对男人感过兴趣，只是习惯了我在身边，把愧疚误认为爱情。”
“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凯文面无表情的望着兰斯，半晌，突然抬手盖在眼睛上，抱着肩膀，笑得浑身发抖。
“这算什么？”他大笑道，“我花了八年，把心掏出来都没感动你。不过死了一次，你们就都醒悟了，早知道这样，我为什么不早点自杀？”
兰斯悚然道：“我没有——”
他靠近了一步，正想开口，凯文突然把桌上所有东西统统狂躁的抡了下去！兰斯被巨响骇得面无人色。
“我不是你家养的狗！”凯文咆哮道，“是你把我一脚踹开，现在招招手就希望我回来，我还没这么贱！”
“不，我从没这么想过！”兰斯急忙辩解道。凯文抡起烟灰缸砸过去，玻璃碎裂的声响触目惊心。兰斯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整个人都吓懵了。凯文像野兽一样喘着粗气，指着门口：“滚出这扇门，永远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兰斯呆若木鸡，眼圈慢慢红了。他不敢再激怒凯文，只得强压着泪水，一步一步退出房间。
兰斯遵守了诺言，不再刻意接近凯文，但他的目光却如影随形。每天中午，桌上都会放着热气腾腾的午餐，凯文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暗恋自己的女同事做的，直到有天桌上多了一个保温桶，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但味道和卖相一样糟糕。
凯文并不想搭理兰斯，无论兰斯如何示好，他都会想起乐园岛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如果没有莱特，他根本活不到现在。时至今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把莱特救出来。
莱特刚离开的日子里，凯文每晚从梦中醒来都泪如泉涌。他经常把路人的背影错认成莱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面对一张素不相识的脸。凯文整日发呆，见到天空很蓝，路上的野花开了，心情都会跌落到谷底，甚至去超市里买了莱特常用的沐浴露，把所有衣服抱枕统统洗了一遍，把抱枕搂在怀里，假装身边都是他的气味。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平静如流水，凯文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为了等到莱特出狱，他坚持每天早晚出去跑步，努力把身体养好，认真过好每一天。他依然时常觉得寂寞，每当遇到街头甜蜜的情侣，凯文心中都会隐隐作痛，却不再感到孤独。
年轻时的凯文自卑脆弱，觉得自己身上的污点王水都洗不掉，不想再回到黑暗中，光明的世界却容不下他，一度令凯文绝望到丧失生念。但莱特却打破了罗伯特的诅咒，用爱彻彻底底的包容了他的黑暗。
“人都会犯错，甚至是无法挽回的大错。”莱特曾告诉他，“但我们还得活下去，面对世人的责难继续追求光明。如果你一个人撑不住了，我会替你分担罪孽。即使太阳已经从我们的世界陨落，只要有一道光照亮黑暗，就能把极夜变成极昼。”
天慢慢凉了，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圣诞。里昂通过中间人传了几次话，含蓄的表示希望他回家过节，凯文没有理会。
“机票都给你买好了，你现在说自己有事？”妮娜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不能为了我们来一趟吗？”
“我真的有急事。”凯文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今晚是平安夜，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圣诞树上挂满了闪光的星星和水晶球，商店员工打扮成圣诞老人给孩子们分发小礼物。一个小女孩从身边跑过，手里牵着一个红气球。
“我们准备了许多好东西，你的几个小新娘整天望眼欲穿盼着你来。你忍心让她们失望吗？”
“别生气了，我下次回来会给你带礼物。”凯文笑道，“我真有事，挂了。”
没等妮娜回答，他掐掉电话，铃声却再次响了起来。凯文没细想就接了：“喂？”
对面沉默了片刻，好像有些紧张。“呃，你明天方便吗？”里昂结结巴巴的说，“是、是这样的，听说你明天不值班，要不要过来一趟？”
凯文没有出声，里昂紧张的等着他的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哪里？”
“我在军区大院有栋别墅，明天叫人来接你。”里昂一口气说完，好像生怕他会反悔。凯文说：“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街对面，兰斯正站在门口。他穿着驼色大衣，系着格子围巾，手里还拎着购物袋，好像刚买了东西从店里出来。
没有人逃走，他们注视着对方，好像望着一个让自己无法移开目光的陌生人。轻柔的歌声从店里飘来，凯文过了很久才注意到，这是多年前，他在海滩上抱着吉他为兰斯唱的歌。
十年悲欢离合，换了人间。
歌唱完了，又换了一首，但没有人关注。兰斯的眼神仿佛强酸，甚至能把凯文灼伤。他一定想起来了。
“一个人？”过了很久，凯文问道。
“嗯，出来买东西。”
“我以为你还在值班。”
“不，放了。你呢？”
“一样的，出来逛逛……天真冷啊。”
“是啊，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兰斯耸了耸肩，“刚才的歌很好听，不过挺老了。”
“我喜欢这个歌手。”
“我也喜欢。”兰斯低声说，眼神柔软悲伤，“一直很喜欢。”
凯文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才岔开话题：“你不回家过节吗？”
“母亲出差，莉兹要筹备新曲。你打算怎么过节？”
“老爹让我明天回去。”
兰斯惊讶的挑了挑眉，失落从眼中一闪而过：“对，圣诞节就该跟家人一起过。”
凯文低头笑了一下：“你现在回家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陪我走走吧。”
兰斯受宠若惊，连忙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他偷偷打量着凯文，凯文抱着面包和牛奶，神色淡漠。
“你抽烟了？”
“啊？”
“身上有烟味。”凯文说，“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兰斯郁闷的闻了闻袖口，脱口而出：“凭什么你能抽，我就不行？”
“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凯文面无表情的说，随即加快了脚步。兰斯又急又懊恼，连忙追上他，却撞上了凯文的后背。他摸着鼻子，顺着凯文的目光望去，发现他正呆呆的望着玩具商店的橱窗，橱窗里摆着一只巨型泰迪熊。
兰斯立刻气势如虹的冲进店里，片刻后夹着熊出来了，接过购物袋，把绑着蝴蝶结的熊塞进凯文怀里。凯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看看怀里的熊。
两人继续散步，但怀里多了一只超大号的熊，令行人纷纷侧目。凯文十分尴尬，瞥了一眼兰斯，兰斯竟得意的揉揉鼻尖。凯文哭笑不得，他买了杯热牛奶捂手，顺便给兰斯买了杯咖啡。兰斯捧着咖啡舍不得喝，小口小口抿着，被咖啡的热气熏得眼热。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街心广场。广场上聚了不少人，有个杂耍艺人在抛着彩球，还有小贩卖着气球和花朵。凯文把花全部买下，送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甜甜的道了谢，凯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直起身来，突然感到脸庞有些凉意。
他仰起脸，才发现下雪了。细雪不断落下，凝在他的眉睫上。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人们跺着脚，等待午夜的钟声响起。他们站在人群中，兰斯拉过他的手，凯文想挣开，他固执的拉着，和自己的手十指相扣。凯文侧头看他，兰斯假装注视着钟楼，耳廓微微发红。
“三、二、一……”
一簇烟火突然升上夜空，绽开绚烂的花朵，盖过了午夜的钟声。人群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恋人们亲吻着彼此，相互祝福。趁凯文被烟花吸引了注意，兰斯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凯文睁大了眼睛。这个吻极轻极柔，就像一个羞怯的孩子，生怕触怒了对方，连钟声都不忍太重，怕打碎了它。
“你……”凯文正想开口，兰斯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生怕再听到拒绝的话，掉头就跑，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得没影了，把凯文一个人扔在广场上。
午夜已过，凯文回到了公寓。他把泰迪熊放在阳台上，歪头打量着它，叹了口气。
他看的并不是这头熊。橱柜里还挂着一个小木屋，里面是松鼠一家。凯文小时候家里就有个一模一样的玩具，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一家四口端坐在木屋里，和和美美，后来在火灾中焼成了灰烬。
泰迪熊坐在窗台上，表情认真。小猫不满这个新成员，爬到它的肩膀上，用爪子撓着熊脸。凯文把小猫抱下来，它委屈的喵喵叫，觉得自己失宠了。
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凯文回过头，是兰斯发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圣诞快乐。”
“真是笨蛋。”他轻轻的说。凯文靠着熊，反复读着那四个字。细雪纷纷扬扬的从天空落下，他想起多年前他们在杉木上点燃了蜡烛，烛光像星星一样照亮了两人的眼睛。
兰斯惴惴不安的等了大半夜，终于收到了回复。他打开手机，反复读着凯文的回信。
“圣诞快乐。”他仿佛听到凯文轻声说。
兰斯回头望着夜幕中的落雪，头靠着窗户，慢慢闭上眼睛。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轻盈、无声。
次年开春，凯文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的精神越来越差，经常感冒发焼，食欲不振。凯文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去医院开了几副感冒药。但他渐渐变得嗜睡，能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中午，精神依然很差。
一天中午，凯文在厨房里切菜时，腹部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碗跌落到脚下，摔得四分五裂。他疼得缩成一团，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好几分钟才过去，凯文身上冷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凌晨时他从噩梦中醒来，梦到自己被切成许多块。他想把自己拼起来，却少了几块。肝脏疼得厉害，凯文冷汗涔涔的爬起来买了机票，匆忙飞到乐园岛。
飞机起飞时，凯文才想起莱特早就不在岛上了，他两手空空的站在机场，茫然的四下环顾，最终还是打车去了福音之家。莱特出事后，他就没有回来过了，但福音之家竟然已经重建如初。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凯文独自在走廊里散着步，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笑声。他回过头，桑德拉正领了一群孩子在院子里踢皮球，花皮球飞到了空中，孩子们面色红润，尽情追逐打闹，眼里闪着明快的光。
凯文站在院中，深深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他只在福音之家住过六个月，那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怀念。他路过走廊，发现去年在花盆里种下的郁金香已经含苞待放。他经过花架，葡萄藤上生出新叶，肥沃的柑橘园里，一片片青翠绿得发蓝，金合欢爬满篱墙，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柑橘园里蜂飞蝶舞，生机盎然，一只橘猫趴在花架下睡得香甜。这里仿佛始终有一颗活跃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永不止息，在柑橘树荫下，清泉日日夜夜从沙土深处涌出。
凯文回到了那间小木屋，屋里的摆设还保持着莱特离开时的样子，只蒙上薄薄的灰尘。凯文来到主卧，打开衣柜，挑出莱特最常穿的衬衫抱在怀里，把脸深深埋进衣服里，仿佛上面还留着莱特的气味。
凯文觉得很疲倦，便倒在了床上，抱着衣服蜷缩成一团睡着了。这一觉睡了很久，梦里始终是一片温柔宽广的湛蓝，蓝如晴空大海，他被这片湛蓝拥抱着，沉入了安宁的梦乡。
“爸爸！”
一只柔软的小手拧着凯文的耳朵，凯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里，一个小女孩正跪在身上，试图叫他起床。女孩皮肤雪白，有着和凯文一样卷曲的褐发，眼睛却蓝的像大海。
“莱特呢？”凯文脱口而出。女孩理所当然的说：“和哥哥一起去打猎啦，他走的时候见你还在睡，就没有叫醒你。”
凯文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女孩软软的小胳膊挂在身上，撒娇般蹭了蹭他的脸：“爸爸，我饿了。”
“想吃什么？”
“蛋包饭。”
凯文抱着女孩进了厨房，屋里窗明几净，角落里堆着积木，一只小白猫趴在桌上睡得香甜。女孩个子太小，凯文把她抱在凳子上，她嫣然一笑，凯文的心都化了，情不自禁的亲了亲她的额头。锅里的油噼啪爆响，凯文熟练的做好早餐，女孩笨拙的握着勺子，一口一口的把米粒送进嘴里。
凯文刚开了一个罐头喂猫，门轰的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射进屋里，差点把凯文撞翻。“老爸，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