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二十章10
原来如此。
兰斯心想,他应该是对凯文有好感的,但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他都没做好和男人共度一生的准备。何况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这份好感是亲密的友谊还是爱情。
这种感觉令兰斯惶恐,后退一步是娇妻幼子的天伦之乐,前进一步可能就是深渊。回家后,本着求知的精神,他一丝不苟的研读了网上有关同性恋的文献。为了证实自己的性向,他在网上查到了一家同性恋酒吧,独自换上便服混进酒吧,结果落荒而逃。
兰斯厌恶搔首弄姿的舞男,从生理上反感同性的亲密接触。一想到凯文曾利用自己的信赖意图不轨,兰斯就异常愤怒。他把那一夜归结为凯文的预谋和青春期的冲动,刻意和凯文保持距离。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凯文浑然不觉,待他一如既往。即使他故意提出介绍女朋友,凯文只是委婉的拒绝了,让他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天越来越冷了,随着冬天的到来,“时间猎手”的案子终于了结,警局上下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兰斯在办公室里写结案报告,局里的空调坏了,他只穿了件薄外套,写完报告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兰斯活动着僵硬的肩膀,朝掌心呵着气,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他走到窗前,却被吓了一跳。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撑着黑色的大伞,仿佛伫立的青松,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仿佛感到了兰斯的目光,抬起头来,兰斯连忙躲到窗帘后。凯文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跺了跺脚继续等着。
他的头发上全是积雪,不知在楼下等了多久。兰斯又心疼又生气,他刚想下楼,又强迫自己站住了。他坐回办公桌前,重新拿起一本案卷翻起来,案卷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就是不能连成一句话。他提起筆,目光却总往外瞟。
雪越下越大了。
筆尖上的墨水掉了一滴,在案卷上泅散开来。兰斯推开椅子站起来,困兽般在办公室转了两圈,终于杀气腾腾的冲下楼,扑面而来的雪风立刻令他打了个寒颤。
听到脚步声,凯文从伞下一寸一寸抬起头,簌簌的白雪从眼睫上落下。灯光照亮了灰暗的眼睛,他轻轻眨了眨眼,神气柔和而迷惘,就像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因为实在太害怕,醒来看见温暖的灯光,反而难以置信一样。
他的嘴角轻轻一弯,笑纹荡漾开来。这个笑容晶莹如雪,兰斯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他冷着脸,没好气的问道:“为什么不上来?”
“我怕打扰你工作,就想着先等等。”凯文笑眯眯的问道,“你忙完了吗?”
兰斯生怕不小心开口又会上了他的当,只好紧紧绷着脸。凯文从包里摸出大衣给兰斯披上,又把羊绒围巾一圈一圈给他围上,从怀里掏出一罐热牛奶塞到兰斯手中。牛奶还带着他的体温,兰斯轻轻颤栗一下,才感到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向心房,把心脏填得温暖充盈。
“跟我回家吧。”凯文柔声说。兰斯迟疑了片刻,他家离得远,但凯文在警局附近租了房子。见他还在犹豫,凯文拢着他的手,低声下气的说:“你开车回家要两个多小时,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他的手冷得像冰块,肩上头发上落满积雪,嘴唇都冻得青白。兰斯的心里突然有一角塌了下来,腾出一块柔软的角落,只得点了点头。凯文立刻笑起来,眼里满是孩子般的欢喜。他试着挨了挨兰斯的指尖,见兰斯没有甩开他,才小心翼翼的牵起兰斯的手,领着兰斯走向雪中的公寓。
两年后。
“有一阵子没见到您了。”
诊所里宽敞明净,靠墙放着一盆高大的绿植。心理医生给凯文倒了杯茶,在对面坐下:“夫人第一次把您带来时,您才这么高,一眨眼就长大了。”
“承蒙您的照顾了。”凯文靠着椅背,神色疲惫,眼中布满血丝。医生关切的问道:“您抑郁症已经好了很多,为什么最近又复发了?”
“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凯文的目光落在绿植上,语气平静,“吃点药就好了,不要告诉局长。”
“赫德警官,恕我直言。你的前任副队在职期间总共出过一百多次任务,而你刚来两年就参与了三百多次任务,基本上每次任务都有你,你需要时间好好休息。”
“特警的黄金年龄只到三十五岁,上了年纪就必须离开行动队,只有趁年轻时多立功,今后才能提拔。”
“骗人。”医生一针见血的戳穿了凯文,“你疯狂透支自己的生命,不过想多救几个人来弥补过去的罪孽。”
凯文没有否认。医生叹了口气,温声说:“你不是万能的,别指望自己能拯救所有人。如果你实在胜任不了这份工作,可以请局长把你调离行动队。”
“这点困难我能克服。”凯文霍然抬头,语气强硬,“我会证明,我有能力当一个优秀的警察。”
医生皱了皱眉,脸上写着不赞同。凯文伸出食指按揉着眉心,低声说:“给我开点以前那种药,还有……千万别告诉局长。”
凯文回到了警局,最近港口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警方正在轮流审讯污点证人,但证人完全不配合。兰斯刚从审讯室里出来,满脸疲惫。凯文把热咖啡递给兰斯:“招了吗?”
兰斯摇了摇头,朝审讯室里努努嘴。污点证人是个□□,在红灯区一家洗浴店接客,嫌犯是她的常客之一。但她极度仇视警方,嘴紧得像蚌壳,只会污言秽语咒骂警察扰了她的生意。即使兰斯家教优秀,轮番审讯下来都暴躁的想掀桌子揍人。凯文让兰斯先去休息,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详着面前的女孩。她穿着廉价的黑色蕾丝吊带,脸上的浓妆甚至盖过五官。听到敲门的声响,她正准备酝酿新的骂辞,抬头一见凯文突然呆住了。
“帅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人呢?”她朝凯文蹭了蹭,“我还有工作呢,要是再不回去,老板就要炒我鱿鱼了。”
“你工作的黑店已经被端了,你招不招都会被炒鱿鱼。”凯文平静的说,“通谋杀人最高判死刑,你还年轻,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间屋子装着摄像头,没人会逼供,但我的耐心一向很好。”凯文抬头望着挂钟,“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
女孩睁大了眼睛,惊疑的观察着凯文。她遇到过很多警察,就像方才那个金发碧眼的警官,望着她的眼神仿佛面对一只苍蝇,打死都嫌脏了手,但凯文自始至终都平视着她,眼里没有任何嫌恶,只有隐藏得极深的悲悯。
凯文进了审讯室,屋里就没了动静。兰斯心急如焚,正想催促凯文时,突然见到凯文一个箭步站起来,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兰斯立刻明白她的毒瘾发了。
“求你给我一点□□,只要一点!”女孩紧紧抠着凯文的肩膀,尖利的指甲把他的背上犁出深长的血痕。凯文一言不发的蹲下来,低声说:“找个东西把她捆住。”
兰斯愣了半秒,凯文的侧脸坚硬如巉岩,嘴唇紧抿。女孩劈头散发,涕泗横流,双腿像离水的鱼一样乱蹬,凯文用皮带把她牢牢捆在椅子上,但她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可怕,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角落里,疯狂的往前伸手。“求求你……再不给我……我就要死了……”
“他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要保护那个人?”凯文掰过她的脸,凝视她的瞳孔深处。“告诉我,我就把货给你。”
女孩抽噎了一下,只跟凯文对视了半秒就崩溃了,疯狂的嚎哭起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凯文微微皱眉,女孩全身痉挛,狠命撕扯着头皮,双目赤红暴突:“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我难受死了,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凯文的瞳孔骤然紧缩如针,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拢着她蓬乱油腻的头发,眼神仿佛幽暗的深渊。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搂着她的头,任由她把鼻涕眼泪全部糊在身上,语气甚至是温情的,“我会保护你,没人敢伤害你了。”
女孩愣了一秒,突然像开了闸,在凯文怀里嚎啕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玻璃,仿佛要呕出灵魂。凯文抱着她慢慢跪下来,温柔的梳理着她的头发。兰斯站在玻璃门外,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把,脸色不自觉的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疯狂的挣扎渐渐减弱,只有肩膀不住的抽搐。凯文掏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眼泪鼻涕,手帕很快湿透了,他便用袖子轻柔的擦拭她的脸,毫不在意雪白的袖子上沾满污渍。女孩失神的睁大了眼睛,直到凯文吩咐同事送来外卖。他亲自打开外卖盒,把筷子放在她的面前。
女孩呆滞的望着凯文,颤抖着手拿起筷子,热腾腾的香气唤醒了她的食欲,她只吃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一声不响的掉着眼泪,端起饭盒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她招了。”
凯文推开门,神色有些疲惫。众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只有兰斯神色复杂的望着凯文,没有出声。
“这孩子很可怜。”凯文轻声说,“十三岁就开始接客,起初做门迎,后来身材走了形就被降格卖了,整天供人淫乐,场子里还要求专门陪客人散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兰斯冷冷道,“一切身不由己不过是做出选择后的借口,要是对每个罪犯都同情心泛滥,你就别在这行干下去了。”
凯文浑身一震,心一路坠落谷底。他望着兰斯离去的背影,心头冰凉。然而当天晚上,女孩就趁人不备从审讯室逃了出来,赶去给嫌犯通风报信。凯文赶到现场时,她的尸体被剁成二十多块,埋进公园背后的小树林里,连子宫都被挖了出来,子宫里竟然有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
凯文当场崩溃了,失控的咆哮着,直到喉管破裂滴血,根本无法参与后续的案件处理。女孩的死状总在夜深人静时钻进脑海里,凯文整夜整夜的失眠,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神经质的抱着肩膀等待天明。
兰斯强迫凯文去警局做心理咨询,凯文觉得医生说的都是废话。他的抑郁症开始恶化,藏在心底的毒蛇再度咬啮他的心。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兰斯委婉的劝道,“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逝者已矣,别再钻牛角尖了。”
“如果你当时没有拦着我,如果我能早点注意到她怀有身孕,她就不必去送死了。我本来可以救下她们母子,我本来做得到的!”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兰斯终于不耐烦了,“坚强一点,你这副样子还怎么当警察?”
凯文嗫嚅着嘴唇,脸色煞白。兰斯有些于心不忍:“你都当了这么久警察了,应该知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只能说这个女孩命实在不好……”
“在所难免?”凯文的声调突然拔高,声音尖锐得几近凄厉,“□□,是人祸!
你怎么这么冷血?”
“不要无理取闹!”兰斯勃然变色,“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吗?我必须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你却再三跑来找茬——”
凯文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拳。兰斯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乌青的嘴角,难以置信的望着凯文。
“对不起,我……”凯文吓得面无人色,嘴唇颤抖。兰斯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冷若冰霜:“滚回去冷静两天。就你这副德行,谁敢把后背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