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十二章1
chapter15黑暗中的未来
莱特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的喉咙干渴欲裂,浑身痛得像被拆开重组。他动了动手指,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壶。
凯文正抱着刀守在床前,闻声立刻跳了起来,惊喜的望着他:“你醒了?”
“我昏迷多久了?”
“四天。”
莱特撑着手臂,挣扎着坐起来。凯文连忙扶起他,他一圈一圈解开纱布,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愈合,甚至没有留下疤痕。莱特用手遮住右眼,跟野狼搏鬥时弄瞎的左眼完全恢复了视力,新鲜的血液在体内奔涌,修复着大大小小的旧伤。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凯文担忧的跪下来,伸手想试试额头的温度。莱特霍然回首,眼底血红,仿佛一尊苏醒的凶神。凯文骇了一跳,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这是哪里?”莱特问道,声音嘶哑的像铁器刮蹭。凯文把纱布浸在冷水里拧干,敷在莱特额上,才回答道:“莫提亚郊外的一间诊所。”
“现在局势如何?”
“听说外面打的很厉害,政府军一连攻下了六个据点,保卫军已经投降了。拉德克里夫到处散布你已经死了的谣言,但艾尔扎克按兵不动,不予理会。”凯文迟疑片刻,小心的问道,“你打算报复救世军吗?”
“现在不行。”莱特面无表情,“当务之急是结束内战,还不能跟他撕破脸。但私下里弄死一个人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他最好赶紧为自己祈祷。”
凯文默然。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不会背叛你。”
莱特望着窗外,侧脸绷如刀削。凯文说:“你一直做噩梦。我知道吉尔伯特不在了,你心里难过,但你还有我。”
他跪下来,捧着莱特的脸庞,声音轻柔:“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为我做过的事,我全都牢牢记在心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莱特心头一颤,仿佛濒临爆发的火山口中突然涌出清泉。凯文的眼睛温柔清澈,像纤尘不染的泉水,盛满了关怀和担忧。他的喉头一阵哽咽,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喃喃道:“我没有怀疑过你。”
“我知道。”凯文柔声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再睡一会儿吧。就算出了意外,我保证你会死在我后面。”
莱特点了点头,放下心头大石,很快陷入了沉睡。室内的光渐渐暗淡,风裹挟着绿草和鲜花的芬芳,轻轻吹进来。歌声沿着墙壁的缝隙蜿蜒爬进,柔情万种,如泣如诉。
莱特的意识渐渐恍惚,他感到灵魂悬浮在空中,俯瞰着自己的身体。周围暗了下来,仿佛被拉上幕布,只有一团微弱的光不断变化着形状。他想触摸那团光,脚下却忽然一滑,掉入了一片黑暗。
唱片机发出咔嗒一声,再度旋转了起来。莱特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卧房。窗帘紧掩,屋里潮湿阴冷,家具典雅考究,镶嵌着繁复的花纹,留声机上的唱片水波纹一样流转,靠墙的位置则是一座壁炉,壁炉旁安放着柔软的躺椅。
莱特从床上坐起身,被单却从身上滑落。他的脖子上戴着项圈,手脚都扣在铁环中,铁链的一段钉在墙上,他只能在床上活动。书桌上放着一尊蛇发女妖的雕像,上百条毒蛇盘繞在头顶,嘶嘶吐着信子,酒红的帷幕盖在笼子上,隐秘的生命在笼中呼吸。
门突然开了,他猛的回过头,来人脱下外套挂在墙上,一股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
“你醒了吗?”男人伸手摩挲着他的下巴,“想吃东西吗?”
他一阵恶心,扭头如避蛇蝎。男人不假思索的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满嘴是血。
他霎时眼前发黑,徒劳的张大了嘴,五官都痛得扭曲。唱片机咿咿呀呀的转动着,歌剧到了高潮,他失神的睁着眼睛。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浓墨重彩的描绘歌剧中英雄斩杀巨蛇的一幕,长矛刺入巨蛇的眼睛,蛇头在血泊中痛苦的挣扎,鲜血犹如油漆泼在眼中。
“你逃不掉的。”男人俯在耳畔说,“没有人会接纳你这种怪物,更没人会爱你。你明白吗?”
他的脸白得像死人,眼里是空洞的绝望。卧室里的场景慢慢融化,他满身是血,在漆黑的隧道里奔逃,肺腑痛如刀割,赤脚磨得鲜血淋漓。
“救救我!”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爸爸,救救我!”
隧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他终于冲出了黑暗,瀑布般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他眯起眼睛。
莱特猛的睁开眼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浓重的悲伤漫过心脏。莱特摸了摸脸上,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凯文刚打了个盹,立刻被吓醒了:“怎么了?”
他震惊的望着凯文,凯文的神情变了,脸色瞬间苍白:“你看到了什么?”
莱特伸手把他往下一拉,凯文单膝跪在床边,一下子砸在了莱特的胸口上。莱特轻轻搂着他的头,怜惜的梳理着他的头发,心头却恨得滴血,毒蛇般的血管在额角迸跳。
凯文忽然不动了,身体僵硬得像大理石像,直到莱特的手臂骤然箍紧,犹如蓄势待发的弓。
“是救世军的士兵吗?”凯文的目光落在窗外,拇指和食指搭在了刀柄上。莱特点了点头,脸上的柔情瞬间消弭,戾气从眼中一闪而过:“你走后门,屋里的交给我。”
凯文正想开口,莱特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凯文的脉搏突跳起来,莱特捏了捏他的掌心,眼神沉静:“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凯文心头一热,反握住他的手:“好。”
由于内战蔓延,贫民窟中冲突不断,许多黑医以此谋生。救世军悄悄包围了诊所,堵住出口,有住户上楼时和士兵碰了个正着,立刻被捂住嘴拽进了楼道。领头的军官把手放在门把上,猛的踹开门。
暴雨般的子弹瞬间倾泻到屋里,子弹乒乒乓乓打在墙上,击碎了窗户和茶几,噗噗陷进墙面,屋里硝烟弥漫,碎玻璃和弹头滚得到处都是。等到硝烟散尽,军官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窗户敞开着,阳台上还系着白色的被单。
他立刻打了个手势,让士兵退后散开,双手握枪走进房间里。屋里只有一张床,被褥凌乱,茶杯冒着热气,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他检查了床底,又走到阳台前探头往下望,想确认莱特是否跳窗逃走了。
他的颅顶突然爆出一团血雾。军官摇晃了一下,仰面栽倒,眉心浮现了一个鲜红的血窟窿。莱特双脚倒勾在通风管道上,端起冲锋枪猛烈扫射,屋里瞬间血肉横飞。莱特一脚把床踹起来挡子弹,从窗口一跃而下。与此同时,一辆车从拐角处冲出来,车身横着呼啸而过,瞬间来到了楼下!莱特落在车前盖上,车头往下重重一压,凹下一个深坑,挡风玻璃哗啦一声全碎。
凯文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巨大的惯性把两人牢牢按在了椅背上。有士兵跳车想拦住他们,凯文猛打方向盘,车头一个急转,两车交叉而过,莱特紧贴着车门,端枪瞄准了司机,子弹准确命中司机头部。后车失去了控制,横着撞上行道树,发出轰然巨响,树干断裂,沉重的树干倒在了路中央。
激烈的枪战惊动了贫民窟的住户,不断有人从棚屋中逃出来,在纷飞的弹雨中扑倒,周围充斥着尖叫和哭喊声。莱特咬了咬牙,收回枪:“调头,往南面开。”
凯文充耳不闻,依然一路狂奔,仪表盘的指针飙到了危险的红色区域。莱特霍然回头,才发现凯文正俯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嘴唇发乌,衣服全被冷汗浸透了,浑身抽搐好像在抗拒什么酷刑。
“停车!”莱特骇了一跳,立刻扑过去猛踩刹车,但为时已晚。越野车径直撞上了贫民窟的围墙,撞出一个十英尺宽的豁口,头顶的碎石噼里啪啦下雹子一样热闹。巨大的车身高高越过围墙,猛然下坠。莱特紧紧俯在座椅上,碎玻璃把前额和手臂扎得鲜血淋漓。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儿血才沿着眉间淌下来。
越野车陷进了墙墩里,轮胎塌了两个,四面漏风,车门扭曲得像被压扁的易拉罐。莱特狠踹了好几脚才踹开门,把凯文从驾驶座上抱了下来。莱特一脚踩下油门,越野车嗖的一声窜了出去。立刻有车辆想堵住两人的去路,莱特冷哼一声,油门到底,当场把对方撞出去十来米。越野车仿佛暴走的野兽横冲直撞,硬生生碾出一条路,连前后保险杠都被撞了下来。莱特毫不心疼,开着车一路狂飙,直奔山区而去。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炸开一团巨大的火光,莱特一把按住凯文的头,猛打方向盘。爆炸的冲击波瞬间撕下了车门,莱特的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霎时眼前发黑。引擎盖上插满细小的弹片,连防弹玻璃上都浮现了裂纹。
凯文被爆炸声惊醒,半睁的眼里目光涣散。莱特紧紧扣住他的手,掌心冰冷黏湿:“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离开。”
凯文点了点头。前方的路被炸断了,莱特猛一打轮,身下是万丈悬崖,立足之处危如累卵,莱特居然疯了一样油门到底,转眼间车已到了空中。
周围一片寂静,强烈的失重后,凯文感到了车身有力的震动。汽车已经贴着断茬落在了对面,转了半圈又向前开去。莱特切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渐渐把追兵扔在了身后。
凯文苏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金色的夕晖穿透眼皮,他慢慢睁开眼睛,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他从未觉得如此疲惫,身体沉重得像铅块,胸部剧烈灼痛。凯文微微偏头,车停在河畔,远方日影低垂,烈火般的光辉漫过辽阔的河滩。一个逆光的身影涉水走来,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醒了吗?”莱特打开车门,拿着一个水壶。凯文坐起身,莱特喂他喝了点水,凯文环顾四周,诧异的问道:“这是哪里?”
“萨瓦河上游,图兰自由军的控制区。”
“自由军?”
“对,我打算去山里避一避。”
凯文点了点头。莱特低头喝水,夕晖晕染着他的面部轮廓,睫羽上飞了一层金粉,湛蓝的眼眸里波光潋滟,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犹如闪光的丝绸。凯文每看他一眼,都感到喉咙像被噎住了。
莱特突然低下头,粗鲁的撬开他的嘴唇长驱直入,寻找舌头深深吸吮,恨不得把他吞下去。凯文伸手搂住莱特的头,忘情的啜饮这陈酿般芬芳的吻。两人分开时,嘴唇都因亲吻而红肿。
莱特伸出手臂,紧紧把凯文搂进怀里,胳膊箍得凯文发疼。他放肆的蹭着凯文的肩窝,深嗅他身上的气息,心脏就像被浸了蜂蜜的刀子划开,有多甜蜜就有多疼痛。
“凯文,”他的声音里带着古怪的鼻音,“向我保证,永远不许再用这种能力了。”
“我保证。”
莱特比他高出半头,胸膛坚硬如铁,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着,他能感到肩膀上强健的肌肉起伏,犹如沉寂的山峦,身上还有硝烟和汗水的气味,皮肤像太阳晒过的麦田,凯文快被他的体温融化了。他靠在莱特怀里,聆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和莱特深长的呼吸声,心头一片安宁,仿佛这些日子的惶恐都化为流云飞走。磅礴的夕阳如潮水涌来,长河落日,波涛滚滚,犹如一卷画轴伸向远方,河面浮光跃金,岸上则是大片荒芜的乱石滩,高草间夹杂着几颗小树,华盖如伞。
晚风裹挟着河水和泥土的气息,浓郁而清新。一行归雁从燃焼的天空中掠过,凯文抬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凝视着浩渺云天。
“凯文,你还打算回去吗?”莱特搂紧了他的腰,低声说,“如果你不走了,要不要跟我去见我母亲?”
“我又不是没见过她。”
“不一样,以前没名没分的。”
“但我是军部司令的儿子,如果她讨厌我怎么办?”
“怎么会呢?”莱特柔声说,“小时候她经常拿你来教训我,她肯定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最多揍我一顿。”
“但没有人比她更爱你。”
“是的,所以她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莱特抵着他的额头,蹭了蹭他的鼻子,声音异常温柔,“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再亲你一下。”
“我要是不答应呢?”
“罚你亲我一下。”
“好,我跟你回去。”
莱特笑了,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凯文把脸凑过来,眼里满是期待,莱特便在左右脸上各亲了一下,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今天怎么这么乖?”莱特吮着他的耳垂,含糊的问道。凯文说:“因为想你了吧。”
他一寸一寸描摹着莱特的眉目,指腹滑过莱特的鬓角,轻柔的将碎发理到耳后,眼睛亮的像含着泪。莱特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轻轻摩挲着无名指,那里原本戴着一枚白金婚戒。他仔细端详着指根,轻声说:“没有留下戒痕啊。”
“因为没戴多久吧。”
莱特站起来走到河滩上,拔了一根长草,系上两头用指腹缠繞了几圈,编成一枚精巧的草戒指,在凯文惊讶的目光中拉过他的手,把草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不准取下来。”他闷声闷气的说,“等有空了我去买个好的。”
凯文眨了眨眼睛,抬起手端详着戒指,鼻子皱了皱,嘴角轻轻一弯,笑纹就荡漾开来。他的眼神温柔晶亮,眼里盈满笑意。他低下头吻了吻戒指,郑重的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