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十一章5
菲利克斯打量了一下他带来的人马,觉得自己肯定拼不过,只好垂头丧气的放他们进去了。凯泽尔小声嘟哝:“莱特真是长进了,会在小弟面前逞威风了。”
西蒙尼没有接话,却问菲利克斯:“你们有多少人?”
“原来的人死了一半,但开春后,就有不少难民主动上山来投奔他。大哥把十四岁以上的男人都编入部队,但还有不少伤病员,可以战鬥的只有一千多人。”
“不错了,已经相当于一个团的兵力了。武器呢?”
“我们抢了一些敌人的武器。这里有一位厉害的工程师,擅长对武器进行改造。”菲利克斯小心翼翼的说,“西蒙尼叔叔,我有话对您说。”
“什么事?”
“全靠有大哥在,我们才能熬过这个冬天。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权威,所以……可能对您不太尊敬。”
“他什么时候尊敬过我了?”西蒙尼不以为然,“你放心,我太了解他的臭脾气了,不会跟他计较。”
菲利克斯松了口气。众人穿过潺潺的河流,来到了城堡下方。每层瞭望塔上都有战士驻守,俨然一片军事重地,城堡外却搭起了许多帐篷,妇女在河里洗衣服,孩子们围着草坪玩耍。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屋里,甚至有个老师模样的人搭了块黑板在教书。
菲利克斯策马上前,去跟哨兵汇报。没过多久,他就回来汇报:“大哥出去巡逻了,只有西蒙尼先生可以进来,请各位在外面稍等片刻。”
凯泽尔脸色一沉,正想发作,被西蒙尼制止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二十分钟后。”
“这小子架子太大了!”凯泽尔抱怨道,“您亲自来见他,他还推三阻四!”
“现在是战时,情况特殊。”西蒙尼说,“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等吧。”
“不行!这里全是莱特的人,万一他想谋害您呢?”
“怎么可能。”西蒙尼耸了耸肩,没等部下回答,他就下了马往院中走去。城堡的位置极佳,可以俯瞰白雪覆盖的山峰和茫茫云海,他环顾四周,发现主楼坍塌的位置搭起了一座棚屋,屋顶上铺着晒干的褐色茅草。角落里竟然开辟了一片农田,田里种着土豆。
“这是艾尔弗雷德先生的主意。我们弄到了一些土豆块茎,要是实验成功了,就能养活更多人。”菲利克斯领着他进了城堡,用清凉的泉水招待了他,直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菲利克斯小声唤道:“大哥。”
西蒙尼探头望去,只看到莱特的后背。他训斥了菲利克斯两句,后者的头更低了,他打发走菲利克斯,顺手带上了门。
一股恶寒窜上西蒙尼的脊背。莱特靠在门上,冰冷的望着他。西蒙尼差点认不出他来,他的样貌没怎么变,但眼神冷酷毒辣,仿佛看到另一条狼闯进自己的地盘,浑身鬃毛倒竖,身上散发着骇人的血气。
“你来做什么?”莱特问道。
西蒙尼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莱特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和安慰,他只把西蒙尼视作一个擅闯他的地盘,想抢走他的追随者的敌人。这座小小的城堡是他用命换来的,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我听说了你的消息,想来看看你。”半晌,西蒙尼终于开口道。莱特冷冷道:“看够了就走吧,我没工夫跟你叙旧。”
“卢恩和菲尔德呢?他们没跟你一起吗?”
“都死了。”
西蒙尼僵住了。他伸出手,想像过去一样摸摸莱特的头,却落在了莱特肩上。莱特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蓄势待发的弓。
“我不会害你,别表现得像只刺猬。”他叹了口气,语气苦涩,“莱特,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莱特没有出声。西蒙尼说:“这里虽然安全,但对未来毫无帮助。为了夺回祖国,我们需要把北方的难民集结起来,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我在朱迪亚市有一支部队……”
“你想把两支部队合并?”莱特紧紧盯着他,西蒙尼点了点头:“对。我们的势力太分散了,各自为政对双方没有任何好处。”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莱特平静的说,“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带着部队下山。”
“什么?!你打算把指挥权交给莱特?”
凯泽尔呆若木鸡,西蒙尼叹了口气:“别这么大声,你想引起骚动吗?”
“太荒唐了!”他气得话不成语,“多年来你一直担任我们的指挥官,现在你打算把部队交给一个毛头小子指挥?”
“年龄不是问题,他的潜力可观,只要稍加打磨,一定会成为出色的领袖。”
“西蒙尼,你简直不可理喻!”他指着西蒙尼的鼻子,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以为你擅自作出决定,老兵们就会服气吗?”
“小声点,你都快把我震聋了。”西蒙尼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别担心,部队由我们共同指挥,莱特保证在大事上听从我的意见。”
“你以为他还是当年满腔热血的傻小子吗?他刚到北方时一无所有,几个月就组建了一支部队,让难民们对他俯首帖耳,驻军围剿了他一个冬天,不但没逼死他,反而损失惨重。我打听过,他完全是个暴君,说一不二,对敌人从不留活口,有人偷了粮逃跑,几天后就被他带回了人头!”
“我知道。”
“那你还——”
“听我说!”西蒙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我看到了他的眼神,简直像野狼护食。他拼死才得到这支部队,如果我跟他硬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难道你还怕他吗?”凯泽尔惊怒交加,“要是他敢对你动手,我第一个宰了他!”
“闭嘴!”西蒙尼厉声斥道,“我当然不怕他,但我不想闹到鱼死网破!从战争打起来,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凯泽尔愣住了。西蒙尼重新坐下,把脸深深埋进了手臂间:“将军、塞拉、卢恩、菲尔德,还有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我失去了一切。莱特是我看着长大的,难道我非要跟他争个你死我活吗?他想当领袖,就让他去当吧,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直到将军去世,我才知道他承担着多大的压力,这份责任早晚会压垮他。”
“可是……”凯泽尔眼眶发酸,“我们认定的领袖是你啊。”
“你忘了吗?将军把图兰之鹰交给我,却把国旗交给了他!他把图兰的希望托付给莱特了啊!未来终究要交给年轻人,莱特虽然还不成熟,却已经逐渐展露出领袖才干,我会辅佐他,把他引向正道,这不正是我们身为父辈的责任吗?”
屋里鸦雀无声。半晌,凯泽尔才苦涩的说:“你待他如子,但莱特未必待你如父。如果有一天他翻脸无情,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
“不会的。他只对敌人和叛徒无情,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抢过附近的村庄。这孩子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只是战争太残酷了,不狠心就生存不下去。”
凯泽尔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不赞同:“他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三天以内。”
他很快就见识到莱特的组织能力。在莱特的安排下,难民们井然有序的收拾行李,分批从山上撤离。当西蒙尼公布他的决定时,在军中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以拉德克里夫为首的一批士兵坚决反对,出于对霍华德的感情,他愿意服从西蒙尼,但不意味着他会听从莱特的命令。西蒙尼调解无果,他当晚就带着部队离开了,回图兰投奔了救世军。
但交接工作还算顺利,西蒙尼的部属依然担任原职,由两人共同指挥。莱特至少在表面上维持着对他的尊敬,任何大事都会征求他的意见,收敛了以往的独断专行。西蒙尼麾下多是以前的军人,而莱特的部队里什么人都有。莱特将两支部队混编,让老兵带一带跟着他的这群人。他去年冬天的事迹很快传开了,尽管仍有人不服气,在他连打了两场胜仗后,很快压下了不满的声音。
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骤然跃升到零度以上。风里带来大片大片半融的雪花,不久这些雪花就变成了雨。整整一个冬天的积雪在一夜之间开始融化,原野上到处都是沼泽和泥坑。但对终于熬过严冬的部队而言,气温的回升就像来自天国的喜讯,战士们脱掉脏衣服,跳进水坑里清洗自己,阳光温暖的照着所有人,到处洋溢着宁静的气氛。
艾尔弗雷德把一个卡车的油箱做成淋浴器,用油灯来加热里面的水,莱特第一次使用这个淋浴器时,被充斥着汽油味的水淋得透湿,虽然他们反复清洗淋浴器,但里面的水依然很长时间都有股汽油味。
无论如何,他们至少洗上了热水澡。人人身上都是污泥和虱子,妮娜不得不剪短长发,这令她伤心了很久。但莱特根本没空关注她的头发,他在忙着训练新兵。他将两支部队合并后,以图兰之鹰领袖的身份公开向同胞发出战鬥的号召,越来越多难民前来投奔他,他的势力迅速膨胀。
莱特亲自挑了两百名年纪相仿的青年,组建了一支突击队。队员们都在战争中失去所有亲人,对军部满腔仇恨,莱特组织他们学习组装和拆卸□□,投掷手榴弹,组配炸药。他把突击队分为十个作战小组,每个小组住在一个帐篷里,每到夜晚,他们就会聚集在火堆前,诉说着对故乡的怀念,一遍又一遍听着留声机里的歌谣,忧伤的乐音在沙沙作响的树林和湖波间回荡。
两周后,突击队参与了第一次伏击任务。由于一辆满载难民的车被驻军炸毁,莱特决定立刻展开报复。他们埋伏在树林中,袭击了驻军的一支分队,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在行动中牺牲。女孩们围着他的遗体点燃了一圈蜡烛,整个夜晚都围坐在他身边,为他守灵。
突击队在行动中逮捕了六名俘虏。西蒙尼找到莱特时,他正在靶场教新兵打靶。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莱特竟然把俘虏全部绑在靶子上。他背着手在靶场里踱着步子,神色冷峻,最后停在了菲利克斯身后。
“你在做什么?”
“大哥,我、我实在下不了手啊!”菲利克斯快哭了。莱特冷冷道:“你不把他们当人就行了。这些人杀害了你的父母,你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吗?”
“可他又不是凶手!”菲利克斯争辩道。莱特面无表情:“别找借口了,快开枪。”
菲利克斯脸色煞白,直冒冷汗。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举起枪,手抖得像在抽搐。开枪时他本能的闭上眼睛,子弹擦着俘虏的脸掠过。俘虏呆了片刻,突然抖如糠筛,拼命挣扎扭动。
菲利克斯崩溃了。他扔掉枪,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抱住莱特的大腿:“大哥,我不想杀人——”
砰。
菲利克斯呆若木鸡。俘虏的身体猛的一震,头无力的垂下,鲜血从额上的血窟窿流了下来。莱特收回枪,眼神冷若冰霜:“你又浪费了一发子弹,回去负重跑十圈再来见我。”
菲利克斯张了张嘴,注意到他身后的西蒙尼,如蒙大赦般叫道:“西蒙尼叔叔!”
“莱特,你在做什么?”西蒙尼惊怒交加。莱特平静的回答:“打靶。”
“打靶?”西蒙尼气得脸色发青,“你这是在糟蹋人命!”
“糟蹋?”莱特的眼神犹如见到一个怪物,“军中弹药奇缺,不可能由着新兵浪费。他们迟早要杀人,与其到时候吓得尿裤子,不如提早适应血腥的战场,我觉得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西蒙尼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才涩声道:“将军从不会做这种事。”
“我不是他。”
西蒙尼没有出声。莱特叹了口气,他脱下染血的手套,吩咐部下收拾尸体,语气缓和下来:“西蒙尼叔叔,这是战争,仁慈没有任何意义,敌人什么时候对我们仁慈过?”
两人重逢后,莱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这个称谓勾起了他对少年莱特的回忆,西蒙尼的心软了下来。莱特直视着他,字字恳切:“有些事您下不了手,但我不怕。为了在北方生存下去,为了把我的士兵带回故乡,我必须心如铁石。”
“你这孩子真是……”西蒙尼只得叹了口气,“你有想过,这些俘虏可能提供重要情报吗?”
“想过。”莱特的目光冷厉如刀,“但招供的人决不能留,他们既然敢背叛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他的眼神阴鸷,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戾气。西蒙尼愕然注视着他,但莱特已经收敛了方才的狠厉,神色平静。
“如果你杀俘的事传出去,我们的战友落到驻军手中必死无疑。”
“说的好像我把俘虏留着,驻军就会放过我们一样。”莱特说,“我们的粮食养不起更多人,您不必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