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序幕10
“他们真的把黄金扔进湖里了吗?”布莱恩紧紧跟着他的脚步,迫不及待的问道。芙蕾说:“不可能,当年图兰总督把湖水都抽干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现在湖里的淤泥层已经过几百年的沉积,他还没挖到有黄金的那一层。”
“嗨,你不会真的相信湖里还有个城市吧?”芙蕾一脸无奈。她拉紧了背包,握着一条吊索荡到了岸上。三人一边走一边拍照,城中建筑大都毁损严重,积着厚厚的火山灰,倒塌的石碑间青藤蔓生,碑文被岁月风蚀。有价值的古物都被军队和探险家带走了,三人转了一圈,只发现了一些刻在墙壁上的铭文。
塞米尔停在一个石刻罗盘下,罗盘雕刻成同心圆,外围则是玉石和绿松石饰带,太阳光线穿过其中,象征年岁的两条火蛇盘绕在石头边缘,头相聚在底部,每一条蛇的头饰上都有七颗星。
“这是什么?”
“图兰的太阳石。”塞米尔轻轻抚摸着凹槽,侵略者挖走了蛇头的宝石,“七颗星象征着昴宿星团,四个同心圆象征着四个世界。据说世界曾被毁灭过三次,第一个世界的居民是矮人族,当时太阳还未出现,他们在黑暗中劳作,建造了大型金字塔和神庙,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把他们全部变成了石头。”
他拍了拍金字塔的外壁,石块坚硬结实,切面光滑平整。塞米尔登上阶梯,让芙蕾在下面计数,每面阶梯都有九十一级台阶,第三百六十五级台阶位于金字塔的顶点,正好象征着一年的天数。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仰首望去,塔顶直入云霄。塞米尔打开电筒照亮墓道,金字塔内部布满了落石,光秃秃的墙壁上空无一物。
“里面的东西呢?”布莱恩问道。
“让人偷走了吧。”塞米尔说,“盗墓贼连壁画都刮走了,太可惜了。这些壁画的拓本放在拍卖会上都能卖出天价……把光打高一些,我要进去瞧瞧。”
通道一片黑暗,塞米尔打开手电筒,眼前出现一道朝下的台阶。台阶一直往下,中途经过了好几个拐角,却被高墙堵住,是个死胡同。
“你该回去了。”塞米尔出来后,芙蕾提醒他,“罗克萨妮醒来后发现你不在,肯定会怀疑你去了圣城。”
塞米尔很不甘心,他恨不得在遗址里搭个帐篷住上一周,但天已经亮了,很快因蒂人的守卫就会从观星山回来。他咬了咬牙,告诉自己还有机会。晨雾渐渐消散,耀眼的启明星悬在山顶,映着东方吐露玫瑰色的天际,朝阳在山脊背后闪烁着金光。
“蛇影!”布莱尔突然兴奋的叫道,“蛇的影子动起来了!”
他话音未落,朝阳刺破了雾霭,放射出炽热的光芒。湖面金光璀璨,冬至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太阳门上,与蛇柱形成了三十度夹角。蛇的影子与湖面的许多三角形倒影连套在一起,仿佛长着羽毛的毒蛇沿着阶梯急速飞升,一束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太阳门的罗盘正中,停在朝下的一条刻度上。三人屏息凝神,欣赏着这一幕奇观。
“当太阳升起之时,将在斯芬克斯的王冠上投下阴影。”塞米尔喃喃念着羊皮卷中的句子,“黄金乡会在水镜中浮现……”
他的脊椎突然一阵颤栗,猛的回过头。湖上刮起了大风,苇丛随风倒伏,发出海浪般的声响。湖面出现了一座完整的城市倒影,巍峨的金字塔屹立在城墙下,随着波浪起伏,城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屋,有着葱绿的花园和白色大理石的圆顶,运河纵横交错,庙宇高高矗立,雄鹰垂着头,张开黄金的翅膀守卫圣城。
塞米尔震惊得说不出话,全身血液加速流淌,撞击得指尖微微发麻。他突然醒悟过来,猛推了布莱恩一把,声音发颤:“船呢?船在哪里?”
“在……在金字塔脚下。”布莱恩结结巴巴的回答。塞米尔冲过去解开缆绳,三人跳进小船中,竭力划着船朝倒影中心驶去。圣城的灵魂仿佛在湖中活了过来,鲜明如初,那是鼎盛时期的图拉,无数书籍中歌咏过的黄金之乡。然而小船一直在湖心打转,圣城的倒影就在他们脚下,塞米尔甚至能见到房屋的圆顶和芦竹围起的绿色小岛。他急不可耐的脱掉上衣,准备跳入湖中。
“冷静一点!”芙蕾吓了一跳,连忙架住他的胳膊,“这是海市蜃楼,你打算为了一个幻影不要命了吗?”
海市蜃楼是一种光学幻象,由于光在密度不同空气层会发生弯曲而形成。换句话说,这座城市必然真实存在,但这山中哪来的另一座圣城?难不成它真的在水下?
太阳升上了天顶,倒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映在一面锈蚀的铜镜中。这时,三人突然听到了一阵奇妙的隆隆声,就在他凝望之时,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涌出激流,湖水分裂成上千股相互碰撞的水流,把圣城的倒影撕得粉碎。
“怎么回事?”塞米尔大惊失色,紧紧攀住船舷。不过片刻之间,湖面泛起大条大条带状的泡沫,船舱里全是积水。一个巨大的浪头把小船抛到了空中,他甚至能听到龙骨折断的脆响。一个深达几百英尺的漩涡在湖心陡然成型,小船从半空中坠到了湖面,立刻被引力圈吸了进去,以惊人的速度贴着内壁旋转。朝阳把充沛的金光照进了漩涡深处,漩涡内壁闪烁着亮晶晶的幽光,内里深不可测,犹如冥府的深渊之国。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浮现了裂缝,芙蕾原本紧紧攀住船上的吊索,塞米尔听到了恐怖的脆响,小船就像火柴盒一样被撕成了碎块,围着漩涡飞快的打了三四个转,带着三人一头扎进了幽暗的深渊。
咆哮的波浪漫过金字塔和蛇柱,慢慢归于寂静。阳光灿烂,湖面平坦如镜,一道彩虹悬挂在天际,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一只雪白的水鸟落在船骸上,伸出长吻啄着木头,须臾展翅飞入蓝天,不见了踪影。
罗克萨妮是被爆炸声惊醒的。祭典一直持续到深夜,她喝了许多酒,这时仍有些头痛。刺眼的阳光照入营帐,她这才惊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错过了重要的盛典。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发现身旁的床铺是空的。
右眼皮无端的狂跳起来,她依稀记得父母遇难那日,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伸手按在眼皮上,披衣起身,听到了一阵炒豆子似的枪响,夹杂着高声的喝骂。
巨大的爆轰声凭空而起,火光映红了天空,无数碎玻璃和弹片飞射,罗克萨妮被冲击波抛出了几十米外,耳道里鲜血直流。被爆炸声惊醒的战士们跑出帐篷,被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成批成批打死。她浑身冰冷,挣扎着爬起来拾起□□,冲过去揭开帐帘。
“塞米尔!”
帐帘猛的开了,她和一个士兵撞了个正着。罗克萨妮的瞳孔放大了,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死神的气息擦着脖颈掠过,带起冰冷的风声。
罗兹站在山麓,举起望远镜。屠杀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因蒂人死守观星山,结局惨烈。他们把妇孺藏进神殿,点燃木梁柱和茅草顶,在地狱般的烈火音声中冲向弹雨,血流如注的倒下。他们的妻眷见无望逃走,纷纷从神殿屋顶跳入火海。秃鹫围着发臭的烟云盘旋,一次次俯冲搜索,山顶弥漫着□□焼焦的恶臭。
“长官!”
年轻的下属从远处跑来,满身尘土,脸上血迹斑斑。“有一队因蒂人从悬崖下的小路上逃走了,我们的人正在追。”
“注意警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他简单的吩咐,语气平静。这场伏击非常成功,铲除了德拉维加山区的毒瘤,从此军队就可以从陆路深入内陆,牢固的扼住图兰王国的咽喉。士兵们扒下尸体身上的首饰,把因蒂人的遗体扔进火中焚焼。他纵容着这种行为,黄金比任何爱国情怀都能有效提升士气。
“你身上戴着的是什么?”他突然问道。军官脖子上戴着一串鸽血红的宝石项链,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军官一愣,随即搔搔头皮:“不知道,尸体身上捡到的。”
他取下项链,打算献给长官。罗兹摇了摇头,让他自己收着。“这次帮了我们的那个部族,叫什么——”
“塔卡部,长官。”
“对。这群人连自己的民族都能出卖,对我们不会有任何忠诚。我会亲自写信向总督报告,给他们领土和赏赐,但是得防着他们作乱。”
他望向自己的下属,后者敬畏的听着。“我打算在德拉维加山区驻扎一支部队,由你来统领,在这次行动之后,我希望山区能彻底安定。”
“是,长官。”
橙红的夕晖钻进眼皮,塞米尔缓缓睁开眼睛。他躺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海浪抚摸着他的脸庞。落日沉入大海,把天与海都染成了灿烂的金红色。碧蓝的海水清澈透明,呈现琉璃般的质感,潮水涌上沙滩,泛起粼粼细浪。
塞米尔跪在沙滩上,鞠起一捧海水,发现里面连蜉蝣生物都没有。空气温暖湿润,带着清新的海水气味。他回过头,那座城市突兀的撞进眼帘。
“天啊。”他颤声道。
宏伟的图拉城就在眼前。高耸的卫城下方,房屋鳞次栉比,日月金字塔交相辉映。夕阳照在白色的大理石圆顶,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芒。时间仿佛一个胶囊,把所有传说封印在湖底深处,等有人擎一盏火烛来将它照亮。
圣城图拉!
塞米尔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摇醒了倒在沙滩上的同伴。两人都被水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望着眼前的景致呆若木鸡。这是圣城图拉,传说中的黄金乡!几个世纪以来探险家梦寐以求的天堂!他们激动的相互拥抱,眼里泛着泪花。
“这是哪里?”兴奋过后,芙蕾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塞米尔摇了摇头,指着天空。天空的云彩时而出现裂隙,就像无风时的湖面,落日却像悬挂在大海深处,倒映在了天空中。
“这里是湖底?”布莱恩迟疑着问道。塞米尔说:“不知道,我们好像穿过镜面,来到了镜子里的世界。”
三人上了岸,发现圣城建在一座椭圆形的海岛上,宽广的亡者之街从南至北贯穿城市中轴,连接着日月金字塔。大路深陷数米,供人们巡礼所用,庙宇高高矗立,穿过城中广场和市集,雄踞于奔波的凡人头顶。城中运河交错纵横,每条河上都架着石桥,河岸建着闪闪发亮的白色房屋,房屋之间,一片片四方形的花园绿草如茵。河水清澈平静,庙宇的倒影在水面微微荡漾。
三人的脚步声落在街道上,东广场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众多纪念碑众星拱月般围着庭院,两旁是星罗棋布的作坊和店铺。头戴玫瑰花环的年轻人曾在这里欢快的共舞,但现在只剩一片死寂。镶嵌着贝壳的喷泉池已经干涸,小船在绿水上幽灵似的划来划去。封闭的作坊里本该传来石磨的声响,面包店的老板坐在门前抽着烟鬥,祭司们头戴蜂鸟羽冠,神色肃穆的穿梭在庙宇间,热气混合着焚香烟雾从庙宇的窗口飘出。在海港处,森林般的樯橹覆盖了海面,鲜艳的旌旗在微风中飘扬。巨型舰船像高塔一样耸立在海上,船桨冲撞着平静的海水,舰队扬帆远航,堡垒处礼炮齐鸣,鼓乐喧天。雄鹰曾从这里起飞,发现和征服了别的国度。
“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芙蕾轻声问道,好像害怕惊醒了城中的亡灵。她的声音击碎了塞米尔眼前的幻象,人们的幻影消失了,城中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洁白的街道整洁无尘,仿佛封印在时间胶囊中,塞米尔回过头,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太阳早该消失在海平面以下了,但火红静谧的落日依然悬在海面,整个天空都是晚霞的颜色。
塞米尔掏出怀表,表上的时针早已停走。在这片空间里,时间完全停止了流动。只有亘古不变的夕阳和大海,以及坟墓中升起的城市。雄鹰已经死了,他的城垣和宫殿成了他的陵墓,从来没有车轮和马蹄声在这座城的街道上响过。
“这里跟座坟墓似的,让人怪不舒服。”布莱恩摩挲着双臂,小声嘟哝,“是谁在湖底建了一座城,却不让任何人来住?”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图兰国王瓦萨克顿为孪生兄长建的陵墓。”
“这个国王花费重金建了一座倒影城,只为了供奉死人?”
“不,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