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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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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6章雄主

    张柔至今尚未见过李瑕。

    彼此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微山,他布兵层层围剿,逼得李瑕只能抛下从开封得来的那一大摞书册,险险脱身。

    可张柔偏是在那书册里看到了李瑕留下的六个字。

    “蒙哥死,蒙古裂。”

    一语成谶。

    这是巧合,还是布局?张柔还未想透。

    他只知道他的掌上明珠,与那李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今大汗死讯传来,如天崩地裂使他心思完全乱了。

    他从张弘彦手中抢过那一纸聘帖,独自向帐中走去。

    “父亲,此物蹊跷,能是谁……”

    “滚开!”

    张柔大吼一声,入帐一把扫掉案头上的所有物件,把聘帖放在案头。

    他坐下,眯着眼看去,见这帖册是封了蜡的。

    它没被打开过,张弘彦算是懂事。

    李瑕是如何将其抛进营地的?

    联络了高达?对,高达在襄阳封锁水陆道路,禁止信使传递消息,且火速来援鄂州,必然是得到了情报。

    或者,信使里有被李瑕俘虏过的?不无可能。随手丢个东西而已,未必不是某个士卒受了他的威逼利诱。

    甚至……金莲川幕府有人与李瑕勾结?金亡以来,也曾有许多人欲投宋,难保这些士大夫中没人包藏祸心。

    ……

    暂无足够的证据,张柔推断不出。

    他盯着聘帖,眼中带着警惕。

    李瑕会说什么?

    能说的太多了,阵斩大汗的威风、挑拨张家的计谋?

    或是如之前那六字谶言,他会给出下一个预示?

    眼下这局面,李瑕每一句话都能搅起轩然大波。

    张柔深吸一口气,脸泛郑重。

    他拿出匕首,割开了眼前的聘书。

    缓缓打开……

    瞳孔微张,张柔凝神看去,愕然了一下。

    空的。

    这代表何事?

    示诚?不逼迫张家、仅求聘之意?

    示威?既杀尔大汗,岂还需多言?

    恰是未落一字,张柔反而一颗心都被李瑕紧紧攥在手上。

    他不由大怒,重重将聘书砸在案头。

    心中疑惑未解,终是难安。

    张柔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回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点起一支火烛,小心翼翼地将那聘书放上去烤着。

    “竖子,给老子说话……”

    许久之后,依旧只有轻烟在那红色的聘书下缭绕。

    ……

    张弘彦站在帐外,等了许久,终于见张柔大步而出。

    “父亲,漠南王召……”

    张柔仿佛未闻,大步走向营寨边。

    张弘彦目光看去,只见他父亲那魁梧的身躯已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玩沙子?

    “父亲?”

    “滚开!”

    “是……”

    “回来!”

    “是,父……”

    “去,拿些果子、腐肉来。”

    张柔一把摔掉手里的细沙,目光看到地上有蚂蚁爬过,似又灵光一闪。

    他极是专注地伸出那杀人无数的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蚂蚁,轻轻放在那聘帖上。

    “来,小东西们,让我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天边云卷云舒,终于,腿脚已开始发麻的张柔撑起身来,悠长地叹息了一声。

    泄气、无奈,还有一丝惶恐。

    无论如何,回家了再谈罢,李瑕若真心求娶大姐儿,必还会派人来。

    在此之前,如其所愿,此事已搁在张柔心中,无法释怀。

    如鲠在喉。

    张柔将聘帖收回怀中,揉着脸,至少使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了,举步往忽必烈的大帐中走去。

    他知道,必然还要听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李瑕。

    李瑕……

    “李瑕之所以能及时提兵剑门关、利州,可见此子早有预谋。换言之,在钓鱼城之战前,他便已料想过……大汗受长生天召唤。”

    张文谦说到这里,自觉荒谬,停下了话头。

    郝经叹道:“仲谦公,真以为有此可能?”

    张文谦踱了几步,环目看了看这帐中,仅有这郝经、张柔等寥寥几个漠南王的绝对心腹在此。

    他遂把话摊开了直说。

    “你我皆知,大汗身边掌管膳食之人,是来阿八赤。”

    郝经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我等从未让来阿八赤在川蜀就……”

    张文谦抬了抬手,止住郝经的话。

    道理很简单,大汗在川蜀暴毙,那西路大军归谁掌管便成了未定之事。

    岂能比得过三路大军齐聚临安,之后再……

    谁又能想到,蒙古开国宿将术速忽里之子、掌管大汗膳食的来阿八赤,却是漠南王的人?

    “但若有变故?”

    张文谦这意思是……我等未让来阿八赤动手,漠南王呢?

    郝经低声道:“仲谦公与仲晦公谋划多年,终于使近二十万大军南调,岂能弃十余万兵力?”

    张文谦沉默了片刻。

    若非漠南王、若非金莲川幕府所为,他实难相信李瑕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来回踱了两步,他开口道:“史天泽遣人言,当夜军中有传言称……大汗乃中毒而亡,此事何解?”

    “太多可能了。”郝经道:“我等远隔万里,雾里看花,如何能分辨。”

    张文谦道:“我谈几种可能。”

    他捻着须,缓缓又道:“来阿八赤露了破绽,真动了手;或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郝经问道:“李瑕?”

    张文谦道:“若又是此子,他何以对局势如此洞若观火?连这种秘事都知晓?”

    郝经默然。

    话不说透,他们终是不安。

    张文谦倏然回头,目光扫过郝经、张柔,开口,一字一句道:“诸位认为,我们之间,是否有人与李瑕有所联络?”

    郝经一愣。

    张柔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如同石塑。

    “无论如何,北地必然有人泄露了情报给李瑕,或多或少,但必然有。”

    张文谦说着,抬起手,指向张柔。

    “德刚,你。”

    张柔呼吸一顿。

    张文谦却又指了指郝经。

    “伯常,你。”

    接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张仲谦。”

    张柔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着,只听张文谦将金莲川幕府一个个人都点了出来。

    刘秉忠、姚枢、杨惟中、商挺、廉希宪、许衡、赵璧……

    “王文统……”

    张柔心头一紧。

    事实上,他清楚李瑕的情报从何而来……正是王文统唆使杨果所做。甚至王文统之子王荛,还曾想把张弘道亦拉下水。

    此时,张文谦将“王文统”三个字拖得很长。

    似乎已察觉了什么。

    张柔不得不开口了。

    他斟酌着,缓缓道:“方才说到河南经略使……赵璧赵宝臣,我想起一事。”

    “哦?”

    “李瑕初次到开封时,犬子便曾追剿过他,可惜未能成功。而去岁杨果迁任寿州后,全家叛逃……想来,不知是谁在包庇纵容?”

    张文谦沉吟不语。

    赵璧之事,他其实是知道的。

    当年兀良合台伐蜀,其人是怯薛宿卫出身,大汗心腹。

    岂有漠南王经营十余年不能灭宋,反而让兀良合台功成的道理?

    故而,姚枢禀过忽必烈后,透露了兀良合台的消息,但也只这一个消息而已,绝没有更多。

    有人趁机收集了别的情报送了出去?

    杨果?

    杨果身后又是谁?

    王文统?

    李璮?

    但哪怕是这些人,也绝不可能助李瑕做到这一步,绝不可能。

    张文谦仿佛就要捉到所有的脉络,但觉得还是最重要的一环猜不透。

    “仲谦公。”张柔再次开口,“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整件事……或是大汗在试探漠南王?”

    张文谦点点头,道:“不太可能……但若真如此,只须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他终于不再说“李瑕”这两个字,踱了两步,又道:“故而,漠南王还在等之后的消息传来,在这之前,须攻破鄂州,以振士气。”

    几人商议到这里,忽必烈终于抵达大帐。

    张柔连忙起身,抱拳道:“报漠南王,臣已命麾下部将何伯祥造鹅车掘洞数日,今夜便可破城!”

    忽必烈目光落在张柔脸上,注视了许久,忽然拍了拍张柔的肩。

    “尽快破鄂州,马上还要接应阿术。”

    只听这一句,张文谦面露喜色。

    他知道方才漠南王已见了阿术派来的使者,显然,阿术不像兀良合台那般死板……

    而无论西面消息是真是假,先拉拢阿术,进可灭宋,退可壮大实力。是眼下最稳妥的策略。

    懂人心,知进退,不折不挠,气象恢宏……

    这便是漠南王,天下之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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