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间服务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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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完, 陷入安静,旁白只有澌澌雨声。
汤正凯没敢喘气,而对面的人直视着他, 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
停车场出口拥堵, 有人摁了下喇叭,吓得汤正凯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忽然心虚得厉害。
他嘴瓢, 开始往外倒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害, 我就是, 就是提前跟您通个气儿,明儿您捯饬漂亮些, 见了人, 咱也……不怵是不是?”
说完这些, 汤正凯喉管枯干,费劲咽了下唾沫:“那什么, 我, 我先走了。”
他转向,一头扎进雨里,鼠窜般回到车位。
开锁拉门, 坐上主驾, 腿有点软,耳朵里像在打雷,以至于好久才看到有电话打进来。
做过心理建设, 他接起来:“曼曼。”
“怎么才接电话啊,东西送到没有?”祝如曼声音有些恼。
“送到了……”
“送到了你……唉你声音怎么了?低血糖没吃饭?”
汤正凯开口,打了个喷嚏。
祝如曼听见动静:“搞什么,你感冒了?”
“没, 淋了点雨。”
“手呢,不会打伞?你是不是傻?”
秋雨势大,下个没停,电话里凶巴巴,骂个不休。
汤正凯挨着骂,反倒慢慢恢复了热乎气儿。
姑娘横,总对他又掐又拧,但也真心惦记他。
人精神了,汤正凯缓过来,跟祝如曼聊了几句,嘻皮笑脸,没心没肺。
电话挂断,刚好看到微信提示新消息。
是他那位同父异母姐姐发来的定位,家里聚餐的地址。
汤正凯点也没点,把手机往后一扔,打开雨刮,转着方向盘开出去。
开到道闸,等前面车缴费的空隙,汤正凯扶着脑袋,扭头看到展馆门口的人流,再想起刚才假惺惺的逼样,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真他妈无耻,不就是个美术馆么,爱开哪开哪,他才不操那份心!
车牌感应,自动扣费,杆子一抬,汤正凯搭着方向盘,潇洒地溜了出去。
风不大,雨声均匀又单调。
八点半,晚嘉回到湖云堡。
锁好车,她抱着东西走进电梯厅。
光可鉴人的砖面,有人揣兜站着,正在等她。
“门口堵车了?”他问。
晚嘉:“……没有。”
祝遇清当然知道没堵车,他只比她领先一个红绿灯,却在电梯间等了她快二十分钟。
其中倒车,就花了大半时间。
他真诚建议:“车位足够,你可以轧两个,也可以把车头栽进去,没必要非停中间。”
倒车入库确实没学好,晚嘉羞又愤:“我有强迫症行不行?”
“行,但明天还是让人把车线画大点,省得祝太太东张西望,一遍又一遍。”
话毕,祝遇清来接盒子和包,顺便摸到她的手:“在水里摸鱼了?这么冷。”
手凉浸浸的,晚嘉也发现了,她想搓热,却坏心伸到他鼻子底下:“哪个摸鱼了,你闻闻,有腥气吗?”
祝遇清配合地嗅了嗅:“还行,有点香。”说完,在她手指中段吹了口气。
指关节一痒,晚嘉边缩边笑,麻又颤。
进电梯,祝遇清看一眼盒子:“衣服调了哪里?”
“胸和腰。”
他扫眼看她上半身:“确实瘦了,得抓紧养回来。”
晚嘉假装没听懂,电梯门一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进家门换鞋放钥匙,她把内衣从底下拽出来,到卧室换上宽松的衣服,祝遇清也把东西提进来了。
打开盒子,晚嘉把裙子提出来,挂进礼服柜,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祝遇清问。
晚嘉没说话,习惯性伸手去接他的西服,撑起来挂进柜子。
挂完,她吐露苦恼:“我在想,明天该配什么首饰。”
这种事上,男人思维要简单许多:“没找到合适的?”祝遇清看钟表:“时间还很多,让人送过来挑一挑。”
见他摸手机要打电话,晚嘉摇头摇得飞快,说不用。
东西已经够多了,除开婚礼戴的和他当面送的,首饰柜里,隔三差五总能发现里面躺了新的,没见过的饰品。
说起来,按协议的话,婚礼所得,还有婚内的一切赠予都属他自愿,全归她所有。所以就算离婚,她也是实实在在的有钱人了,跻身富婆行列,不成问题。
脑子里突然冒出离婚的字眼,晚嘉愣了下,心头渐渐跳成一团。
好在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客厅简单吃顿晚饭,祝遇清上楼忙活,晚嘉在楼下遛达,或站立消食。
她带着手机,被迫关注卢彤的追孙进展。
卢彤昨晚想约孙晋,但孙说临时有朋友聚会,没应。
因为坚信这是借口,所以今晚,卢彤也没答应孙晋的邀约。
想到被祝遇清拒绝的赵仁,晚嘉猜测说:『应该是真有局。』
卢彤:『得了吧,肯定是玩若即若离那一套,故意钓着我。』
对此,她耐心告急:『就恨我没有那个财力,不能直接买他一夜春。』
『犯法吧?』晚嘉说。
胡侃一通,卢彤消失一阵,大概被别的事中断。
就着聊天界面,晚嘉往上翻了翻,翻到昨天那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卢彤特意给她解释过当中的意思:被前女友调\教过的男人,熟得正好。
等几分钟,晚嘉钻浴室去洗了个澡。
澡洗得很快,有点心不在焉。
洗完出来,看一眼手机,卢彤说刚刚接了个电话。
重新提起孙晋,大概上头了,卢彤不耐又急切,求助起晚嘉这个场外观众,让帮忙打探打探孙晋过往,以便判断这男人到底什么品种。
这要怎么探?晚嘉毫无经验。
吹完头发抹完精油,卧室空荡荡,人还没下来。
她找来睡裙外套,胸前的结系好。
哪怕再亲密的事都做过,还是不大习惯大剌剌出现在他面前。
顶着两个凸点,太让人难为情。
出客厅上二楼,隐约听见讲话的声音。
顺着走廊,晚嘉过去。
开着门,应该不是视频会议。
她走到门口,朝里看。
祝遇清本来是背对的,察觉到动静才转回来。
见了来人,他稍稍挑眉。
晚嘉站在门框处,没有进去。
祝遇清也没起来,依旧坐着,甚至依旧懒洋洋靠在椅背,一边讲电话,一边看过来。
他支开一条腿,说话时噙着点闲散的笑,视线直勾勾,看得人心序渐失。
晚嘉有点吃不消,往后一退,去了自己书房。
很快,隔壁收线了。
跟着,墙壁被敲出声响,磕磕磕,三下。
晚嘉没理。
电脑打开时,隔壁的人起身过来。
他伸手,叩了叩门:“夜间服务。”
这什么酒店深夜应\召\男的戏码,晚嘉憋笑:“我好像没叫?”
“免费的。”
晚嘉没忍住,噗哧乐了:“那请进吧。”
得了许可,祝遇清走进来。
“有什么服务?”晚嘉板起脸发问。
“推背按摩,或者……”祝遇清看她:“这位女士想要什么服务,我看看能不能满足你?”
晚嘉睨他:“什么意思,是正经服务吗?”
“正不正经,全看客人您了。”祝遇清从善如流。
晚嘉彻底绷不住了,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
祝遇清仗腿长,靠着她书桌,两只手全收在裤兜:“在忙什么?”
“不忙什么,待着。”
“这么晚了,不困?”
“还好。”
“嗯。”
几句口水话后,没人再吭声了。
晚嘉偏头,祝遇清笑而不语,似乎在等她说话。
他有一双黑梭梭的眼,看人时,严肃的,打量的,挑逗的。姿态松散,但压迫如山,且哪一种都透人心肝。
晚嘉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总要勾她。
这回,她打算抵抗到底。
于是缄默,半个眼神都不给。
安静着,书房里陷入莫名的僵持,以及男女独处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片时,祝遇清笑了笑,伸出左手去揉晚嘉头发:“下周空了,去泡温泉?”
晚嘉正刷手机,闻言抬眼:“怎么突然想去温泉?”
“也许,是想看你穿泳衣?”
晚嘉脸一烫,探手在他腿面重重拍两下:“色狼。”
祝遇清笑,抓住她的手:“说真话,想看你游水。”
游泳就游泳,还游水,晚嘉挠他手心:“我怕水,不会。”
祝遇清定定看她:“明明很会,游得也很好。”
又没见她游过,干嘛这么笃定?晚嘉狐疑:“你怎么知道我会?”
祝遇清捏捏她的手骨,视线悠远起来,作势回想:“大概……梦里看过?”
说完伏低些,托住她的下巴,亲上去,啄变深吻。
一个站一个坐,姿势方便很多。
只是结束时,晚嘉身上挂了一层薄汗。
祝遇清搓搓她好几重的领口,在沙沙的衣料声中调侃:“穿够多的,防我呢?”
“我冷。”晚嘉犟嘴。
“嗯,那你该套毛衣。”
“……你管我。”
闹一阵,晚嘉记起来由,伸手环住祝遇清的腰:“你们以前留学,伴多吗?”
“不算多。”祝遇清俯眼看她:“怎么,关心我的求学经历?”
说太直接了,晚嘉就是真想,这下也问不出口。
她把探究压回心底,干脆替卢彤打探:“孙晋跟你同级?”
祝遇清点头。
晚嘉跟着就问:“那他的情史……”说完见丈夫表情不对,赶忙补充:“替人问的,不是我。”
祝遇清面色稍缓,回想下:“大学课业重,谈得不多。”
“那……大学以前呢?”
“不清楚,以前不认识,到学校才熟起来。”
“哦……”
听出失落,祝遇清把她拉起来,圈到身前:“高鸣说跟你同校,也同级?”
晚嘉点头:“他本来比我高一级的,后来学习没跟上,留了一级。”
“他为什么退学?”
提起这个,晚嘉嘴角微微一捺:“打架。”
祝遇清想了想:“方便仔细说说?”
仔细说说,也不是什么很难捋清的事。
高二那年,高鸣喜欢上了汤羽。
准确来说,是高中开学,他就喜欢上了汤羽。
长得漂亮又时髦,家里也有钱,高中时的汤羽,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在她的爱慕者梯队里,有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好学生,也有流里流气,戴着小霸王名头的差生,比如高鸣。
高中生不许恋爱,但汤羽把身边爱慕者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很会平衡。
因为小霸王的光环,高鸣跟她还能有更多一些的交集。
而后来那件事的起因,源自高年级的一位学长。
因为偷拍到汤羽抽烟的照片,那位学长以此为由,威胁汤羽当他女朋友,不然就报给学校。
汤羽不愿意,但害怕受处分,所以假装答应,并与之定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而在那之前,她找到高鸣,说有人恐吓她去开房。
抽烟么,初中高鸣就会了,所以也不当回事。
为护女神,他撸着袖子跟过去,和那位学长发生殴斗。
老师闻讯而来,把人捉个正着。
那年代学校管得严,打架是绝对不允许的事,严重到要开除。
在双方都恐慌的当口,汤羽找到那位学长,私下有了交易。
在看着学长销毁照片后,汤羽改了口述,说高鸣敲诈她的钱,那位学长只是路过,为了保护她才跟高鸣动手,无妄之灾。
这套说辞一出,高鸣整个傻了,可他当时已被停学,连和汤羽对峙的机会都没有。
而那位学长家里有钱,也花功夫走了后门关系,最终借着“自卫”的名头,顺利留了下来。
到最后,高鸣成了唯一被开除的那个。
……
听完始末,祝遇清沉吟:“挺惨的。”
“是啊,挺惨。”晚嘉调门微压,喃喃说:“我们那时候在阳康,都算外来子弟。他爸妈是老实巴交的菜贩,靠卖菜供他上学,知道他被开除,把他狠狠抽了一顿,那身伤养了好久……再后来,他就去省会打工了。”
声音越来越轻,晚嘉靠在祝遇清身上,微微失神。
“还有么?”祝遇清问。
“什么?”
“高鸣离开以后,你怎么样?”
“我?”晚嘉一怔,明明最开始是问他,怎么话题绕她身上来了。
可再绕回去,又找不到话头,她只好扯了扯嘴,敷衍一句:“照常学习,还能怎么样。”
祝遇清半开玩笑:“高鸣那时候既然是有点威慑力的,他罩着你的时候,你应该也过得很舒服?”
晚嘉正把玩他的手指,半晌说:“学校不都学习,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
祝遇清嗯了一声,揽紧她。
学校不是净土,小社会属性,集体生活同样充斥着不可说的现象。
攀高踩低,仗势压人,学生们玩起这些来,只会比成人社会来得更直接。
一个能靠钱颠倒黑白,庇护脏恶的学校,又怎么会只有学习的主线。
如果一切照常,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高鸣走后真遭遇过什么,或许,是她不愿提的过往。
既然这样,也不该非要问到底。
时间不早,祝遇清拍拍晚嘉的背:“困不困?”
“困了。”
“那走吧,去睡。”
关掉灯,俩人牵着出去。
下楼时,祝遇清把交握的手抬起:“不嫌重的话,明天戴另一只。”
说婚戒呢,晚嘉迟疑:“会不会太张扬了?”
走到一楼,祝遇清笑她:“自己的场子不张扬,难道等着,以后去别人地头显威风?”
好像有点道理,但晚嘉眼珠轻轻转了转,扯他:“你也戴?”
夫妻应该同甘共苦,如果明天被笑,好歹有他一起。
祝遇清视线挪过来,轻飘飘看她一眼,藏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晚嘉耳尖微红,有种小心思被看透的羞臊。
须臾,手被搓弄两下:“好,陪你一起。”
明明次日有大活动,但俩人跑楼上折腾一遭,入睡时,早已过了零点。
这晚梦里,晚嘉又回到那所中学。
戴在手上的链子被人扯脱,书桌被人推倒,文具课本洒了一地。
她独自蹲在地上,一步一挪,在别人的课桌底下捡自己的东西。
斜阳打在她的背上,明明还是白天,但那间教室,静得让人感到绝望。
忽然听见桌椅挪动,晚嘉被人搡得向前一扑。
她心跳失常,蓦然从梦里醒来。
眼前一片黑,怔怔两秒,一只手臂横过来,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又在她锁骨处拍了拍,是下意识的安抚。
熟悉的怀抱,不再陌生的温热,是安全感的具象化。
晚嘉渐渐心平,后半夜,好梦到天明。
赖床赖到十点,她起来吃了个饭,把昨晚探来的一点消息发给卢彤,再跟家里长辈打过视频电话,时间差不多了。
因为是重要活动,晚嘉约了妆发师上门,坐镜子前收拾两个多小时,才将将弄好。
正好祝遇清打来电话,问她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出门。”晚嘉说。
“先吃点东西,省得忙起来饿着。”
晚嘉对着镜面苦了下脸:“裙子比较紧身,吃吃喝喝容易显小肚子。”
祝遇清想也没想:“那换一条。”
答应了祝如曼要穿的,哪里好说换就换,晚嘉不得以,只好骗他:“阿姨煲了肉圆,我吃一点。”
祝遇清这才放心:“这一段堵车,我可能要晚点,你如果先到,让人领客房先休息。”
“好。”
收拾妥当,晚嘉上了车,被司机送往酒店。
离得不算远,路上也顺畅,不出一个钟就到了地方。
负三层停的车,来开门的是祝遇清助理,上回见过的那位,姓邓。
被他搀下车时,后面紧跟着也来了一辆黑色商务。
走进电梯间,梯层已经按到负三,因为鞋子有点磨脚,晚嘉停下调整,耽误了一阵。
等她重新往里走,身后同样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
眼睫交错,见到一位女士穿过感应门,也走了进来。
珍珠缎纹的长裙,裙面是竹叶勾绣,很有文艺贵气感。
穿成这样,明显也是来参加酒会的。
受直觉牵引,晚嘉多看了两眼。
很快,她听到身边的邓助理称呼来人:“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