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絮,我不会离开你
周子舒拿来的糖水,简直甜在了温客行的心上。
清甜的果香搭配着一些米粒的甜香,不像纯水果一般冷,也比普通谷类清爽。
温客行从未想过在这等不见天日之地,竟然还能尝到比人间糖水还要美味之物。他微微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周子舒看着他,也跟着他笑,不过难抵心间丝丝抽痛——他还是这般容易满足,不过是一点点甜罢了。
温客行咬着勺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周子舒。周子舒虽然是看着他,可是目光没过多久便会涣散一小下,想是走了神。
人都已经在这里了,还如此频繁的走神,想必是在纠结着什么了。
何必呢?
温客行笑了笑,捉着周子舒的手将他拉过身边来坐下,这屋子极小,放糖水的小几本就是放在床上,这样一来两人挨得极近,温客行往周子舒怀里挤了挤:“阿絮~~~”周子舒回过神来,微一抬手便将人抱了个满怀:“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温客行好笑:“哪那么容易不舒服难道如今,在阿絮眼中,小可已经不中用成这样了吗?”
周子舒也笑了,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是你不中用,是我被你吓怕了,行吗?”
温客行一噎,突然想到两人在世时最后的情境,瞬间便心虚了下来,期期艾艾的:“阿……阿絮……我——”
周子舒笑着,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嘘,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知道吗,这三年,我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会说些什么。”
他轻轻按着温客行的唇,不让他说话,然后抬起眼,眼神又变得悠远:“你想说把命给我是你自愿的想说你家仇已了,再无挂牵想说不放心阿湘,想去看她想说活着才有希望,愿我没完没了的活着,总有一天会忘记你······”他垂下头,看着温客行显得有些惶急的眼睛,笑了笑,放开双手,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说得对吗?”
温客行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子舒看着他,浅浅的笑着,声音中带着点点委屈:“你总是做你觉得该做的事,想假死便假死,想以命易命便一命抵一命,你总是这样,让我抓不住····”
温客行直觉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伸手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阿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伤神,如今,我不是已经被你抓在手心里了?”
周子舒摇摇头:“没有。”他将手从温客行手中挣出来,却又不放心一般,垂眼理着温客行衣袖,实则将那粉嫩的衣袖牢牢的握在手里:“你还是想着走,你觉得甄衍真好,是你爹娘的好孩子,是师父的好弟子·····甚至是我的好师弟,是阿湘的好哥哥,所以你远远的看着,你都来了三年了,想出现早就出现了··…···甄衍说过,三年前开始,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是你在看不见的地方护着他。”
温客行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我那是······怕他本事不济,再被弄死了害我爹娘伤心……”
周子舒一怔,然后笑了出来:“你不是总说我嘴硬心软?我看啊,是某人自己什么样,就觉得全天下都什么样。”
温客行眨巴眨巴眼睛:“我没有·……”周子舒慢慢向他靠近,几乎把他抵在小茶几上,然后咂咂嘴,伸手将刚刚的糖水连同食盒一起拿到一边去,茶几上顿时就很干净,而且,刚刚没有仔细看,这茶几四个边都被打磨得圆润且光滑,甚至还带着小斜坡——非常适合一个向后仰着上身的人直接躺上去。
温客行:“……”
床又大又暖,边缘抬高,防止被子或者是睡在外边的人翻下去——或者还有些其他作用,床上放个茶几都诸多讲究,床边还有个小柜子,可以当做床头柜,随手放些小物件什么的。
第一眼看,这小屋处处正常,可待到仔仔细细的琢磨,这温暖的小屋算得上是步步机关。
周子舒坐了回来,继续将温客行抵在茶几边上,“嗯我说的可对?”
温客行:“……”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周子舒见他愣神,笑了笑,又去捏他的脸,声音温柔依旧,却泛上丝丝寒意:“你觉得,我和阿湘都可以把他当成你,所以,你不出现,也无所谓。就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其乐融融的一起生活到很久以后,也无所谓······”不知何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越发冰冷:“我说得,可对?”
这种情况,但凡有脑子的都不敢承认。温客行叹了口气,本来确实是这样觉得——直到周子舒真正出现在他眼前。
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期盼,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又哪里是师兄弟之间那点同门情谊能概括的呢?
此前是他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阿絮想要的只是“师弟”。
毕竟从未带回过四季山庄的二师弟,对周子舒来说,才算得上是救赎。
如果周子舒知道他这样想,会告诉他,师弟本身并不是救赎,因为你是师弟,师弟才是救赎。
只是,靠温客行自己,大概永远也想不通这一节。
此刻,温客行并不想让那些不愉快打搅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重逢,他尽量笑得风度翩翩:“阿絮,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出现呢?我这不是……想挑一个最好的状态回到你身边嘛~”
周子舒看着他深情如水的眼神,满意的微笑。
嗯,瞎话说得越发顺溜了。
鬼域二十载出来的鬼主最初与他相遇,在大事上也算是从未骗他,可不过才在人间与他共度几月,这说瞎话的水平便直直的上涨。也不知是怎么学的。
可是,他也只能顺着这毫不可信的台阶走下来。
无论如何,他不忍苛责这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只要,人——如今已经成了鬼魂——还在身边便好。
叹了口气,周子舒收了些周身凌厉气息,往后退开,不想再给这人压力,却冷不防,被温客行伸出手指,松松的勾住了衣带——再退一点,上衣便会被扯开。
周子舒茫然:“你做啥?”
温客行坏笑:“阿絮~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
周子舒义正辞严:“不想。你昨天那个德行,灵体弱得一塌糊涂,还瞎想什么?!”温客行正直且无辜:“你就不想与我多说说话,聊一聊这三年吗?”
周子舒:“……”
你这鳖孙!
小屋自昨晚周子舒带温客行回来便燃着地龙,窗外有风吹过的呼啸声,更显屋内暖意融融。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气色不好、身形消瘦,反正就是很孱弱很需要保护的样子。
温客行把自己从头打量到脚,实在是没看出自己哪里露出哪怕一丁点病弱的模样了。他的真实状态确实是武库中最后的样子,不过在平时他都可以用灵力幻化出正常的模样,真实的样子只在灵力耗尽或是格外虚弱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自信已经遮盖得天衣无缝,怎的阿絮就是不相信呢?
叹了口气:“好吧,那阿絮陪我睡觉吧,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呢?”
可谁知周子舒怔愣了一下,茫然道:“鬼魂需要睡觉来恢复状态吗?”
温客行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你不知道?”周子舒茫然:“知道什么?”
温客行看着他,见他没有任何瞎说逗自己的意思,微微皱眉:“鬼魂虽不会困倦,可却需要睡眠来恢复灵力,不然,虽短期内看不出什么,时日久了却会导致魂力耗损,内里虚空。阿絮你······没人告诉过你?”
九霄大概说过·····吧?周子舒想了想,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自从来了这里,他满心都在找温客行,哪里有心去听九霄说了些什么,大多是发着呆由着他说罢了。
“我·……”
温客行表情微微严肃了一点:“那,你该不会,从来了这里,都没睡过觉吧?”
周子舒:“·…·…我以为,鬼魂不用……”
刚来的三个月,他日夜相继的找寻,实在走到荒山野岭、没有一点光亮之处,就随便找个地方发呆。
鬼魂不知疲倦,无需睡眠,于是周子舒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寻找与想念——完全没想过休息。
他也见过枉死城其他鬼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从未感知到疲倦的他一直认为那是鬼魂们活着时留下的习惯,或者是为了适应枉死城夜间的寒冷——总之没想过是魂体本身的需求。
及至找到秦怀章秦九霄一家,夜夜躺在床榻上,他亦是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温客行叹了口气,捉过他的手去探他的脉。周子舒一边被他握着手腕,一边很是新奇:“你才来三年,就连怎么医鬼魂都学会了?”
温客行被他体内混乱的灵力气得够呛,一边没好气道:“神医谷满谷的医者,这些年苦心专研的都是医鬼神的本事,他们就在恶鬼渊旁边,整天听他们叨叨……再加上旁边还拖着个病秧子,想不会都难。”
拖着个病秧子?
周子舒睨着他,“不过三年,你就跑去惹桃花?”
温客行哭笑不得,“想什么呐,是故人,有些缘故,又受了他些恩惠,才迫不得已,一直守着他······”
周子舒眼睛都瞪圆了:“老子上天下地的找你,你居然守着别人?!”
温客行笑得让周子舒很想打他:“阿絮,先不要急着发火呀,这人你也认识,等我们休息好了,带你去见他。”
周子舒见他笑得笃定,确定这人恶劣至极存心吊着自己,便也不再纠结,瞪他一眼作罢。
六合心法天人合一,即使身死下了枉死城都能凝在魂魄上,成为取之不尽的灵力。温客行死前以一身内力助周子舒功法大成,自身受不住内力反噬经脉尽断。至枉死城后,鬼魂本就无肉体、无经脉,反噬之痛不再,内力却还余下了不少。
是以温客行可以一年三百六十四日烧灵力幻化外貌毫不心疼,除却死祭当天魂体虚弱至极受不住任何灵力波动以外,其他时日他基本就是无敌的存在。
周子舒到这,只会比他更强大。
灵力极强时偶尔会实化,便是之前周子舒身侧的黑云。
鬼魂厉化是以冲天怨气生出极强灵力,也是灵力强到一定程度,便成了能看得见的黑云。
某种形式上来说,六合心法确实是类似的。加上近百年来,六合心法被锁在武库,枉死城中自然是没见过,周子舒一来便被误解成厉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
此刻,这逆了天的存在自己毫不知情,也不知是来了多久,完全没有休息调理过,一身强大灵力乱七八糟,丝毫没想过控制,唯独随着周子舒情绪的起伏时而失控爆发。
体内灵力乱窜,也就是和活着的时候内力失控差不多,完全不受控制,他还以为是入了冥界的鬼魂正常的现象,全然没想过改变。温客行几乎被气笑了,若是他真的咬牙一走了之,或是干脆不出现,这人是要把自己给折腾成什么样?
身负强大内力,死是死不掉了,顶多就是这一身灵力不受控制,维护不了自己,反而见天闹妖便是。
顶多是……没完没了的冷和疼便是。
温客行垂着眼,周子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握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冷冰冰。
他有些奇怪,温客行在此处与一般鬼魂不同,周子舒早就发现了,他身上不像其他人那样寒意森森,而是暖融融的。
怎么突然变冷了呢?
温客行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一时间怪不自在的,周子舒抓了抓他的手腕:“温大善人,你看好了吗怎的你如今医术如此不到家,探个脉要探这么久。”
温客行笑了笑,轻轻捉住他的手掌,然后,丝丝温暖内力顺着相连的掌心传过来,试图走他的经络,替他梳理身上的内力。
周子舒表情一僵,脸色迅速苍白。
把人推出去的力道大得温客行直直撞上了对面的墙壁。
一时间小屋里狂风大作,遮蔽了一切光线,周子舒眼眶通红,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眼神却是不聚光的。
温客行惊讶:“阿絮?”
周子舒充满寒意的声音响起:“你想干什么?”
温客行下意识觉得不对劲:“阿絮,你冷静一下,我没想做什么,就是你身上灵力太乱了,我想着替你梳理梳理。”
周子舒冷笑:“你又骗我。是不是你给我的内力传完了,你就又要消失?”
温客行:“……”
周子舒:“你骗我,我不相信你。你总有各种说辞、各种理由,我不要听,你休想再离开我。”
温客行冤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声哄着:“阿絮,你别瞎想,我不会离开你的。”周子舒摇头:“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而那之后,当我满怀希望睁开双眼的时候,你只留给我一具冰冷的尸体。
温客行:“……”
周子舒死死的盯着他,却不让他碰到自己,一时间陷入僵局,屋里的风在细细的呜咽着,像是替谁在哭。
温客行轻轻叹了口气,将周子舒僵硬的身子搂到怀里来,轻声在他耳边安抚:“好了阿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跟你保证,再不会了,可好?”
周子舒抬眼看他,他笑了笑,轻轻揉了揉周子舒手掌心。
“便再相信我这一次吧,保证再不骗你了,嗯?”
周子舒忽而很委屈的扁扁嘴,更深的靠进他胸口,手抓住他的衣服,紧紧的抓着他:“说好的,你再骗我,我就——”
温客行笑了笑,将他挪到自己手臂上靠着,俯身用亲吻封住他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