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甄衍终究不是温客行
甄衍走到他们旁边，小心观察着问：“你们……认识？”
秦怀章和秦九霄显然也没想到周子舒竟然会认识顾湘，此刻太过惊讶忘了接话。
顾湘冷冷的瞪着周子舒，周子舒悲伤之外，还夹杂着内疚，也没有开口。
曹蔚宁叹了口气，对他们解释到：“说来话长了，阿湘与周兄···…确实是旧识。”顾湘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若温客行还在，怎么会任由周子舒独自在这，若温客行好好的，这病鬼怎么会是这副脸。
顾湘犹犹豫豫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主人他······是······是不是······受伤了？不····…不然他不会不救你·····”
周子舒沉默。
顾湘像是生怕他否认，赶紧不管不顾的继续说到：“你······你也别，别怪他啦，他……我们之前······他肯定伤得很重······我求他杀——求他给我报仇，他当时······”
周子舒沉默着，周身气息却一下子冷戾了不少，绕着他的黑云不知不觉的已经快要遮住他原本的衣服颜色了。
顾湘像是没看见一般，仍僵硬的笑着，只是声音已经开始打颤：“说······说起来，也都快三年了·····…他这三年，不·…·…不用再回鬼谷了，还能跟着你一起·…·…肯，肯定过的不错吧……”
“他······他有没有想起我······别，还是别想起了，只要他过得好，忘了我就·····…就忘了吧……”
声音尽量平静，却带上了点点哭腔。
“你······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主人刚刚报仇也才三年，你就死了·…·…他要……要伤心很久——”
周子舒低沉的打断了她：“阿湘。”
顾湘的表情，定格在最后僵硬的笑容上。周子舒看着她看起来满怀希望，却已经蓄了满眶的眼泪，突然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难以忍受。
他说：“……抱歉……”
顾湘反应了好一会，才从僵硬的笑容中恢复过来，她的眼泪已不知不觉滑了下来，她却没有意识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的笑——曾经在鬼谷中，温客行伤得很重，重到了几岁的顾湘觉得他活不了了。
于是小丫头感觉头顶的天都塌了，哭得稀里哗啦。
温客行被她的哭声扰烦了，便会说“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在哭丧”。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顾湘是不敢哭的。她真的怕，一旦她哭了，便是替他哭丧。——她笑着说：“······你······你别抱歉啊·····你都死了，主人也，也不会怪
你……”
周子舒深吸一口气：“阿湘！”
顾湘被惊吓到了一般，怔怔的看着他。周子舒认真的、几乎一字一顿的说：“我很抱歉。”
他在抱歉什么？
顾湘看着他，眼睛逐渐猩红了起来。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在枉死城中生活的鬼们，因为还未下得地狱，也并不在阳间，还处在阴阳两界的间隔地带，因而身上带着些人气，还留着些许的泪水。
只不过泪水流完了，人气便也耗尽了。在枉死城中，无阳气护体，往后便会非常辛苦。
甄衍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在说什么，可是顾湘确实不能再哭了。
刚来的时候，她已经看着自己哭过很多了。他一翻手，掌心出现一张正在燃烧着的黄色的纸，在他掌心迅速的燃尽成灰，然后一枚小小的、带着金色的光镶边的灵符从纸灰里飘了起来。
他走过来，拿起顾湘的胳膊，将灵符拍在顾湘手腕穴位上。
顾湘眼里的猩红一点一点的消退，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又抬眼看了甄衍一眼。
看表情，她又想哭了，却在灵符的作用下，没有泪可以哭。
甄衍轻轻叹了口气：“阿湘，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你总还要在这里生活几十年的。阳气流失殆尽，你想把自己冻死在这枉死城里吗？”
顾湘垂下眼去不看他，他叹了口气，示意曹蔚宁将顾湘带走安抚。
曹蔚宁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牵着顾湘的手，将她牵走了。
甄衍转身看周子舒，周子舒看着顾湘走出去，原本平静的眉眼在那一瞬间露了些许撕心裂肺的情绪来。
他回过头，甄衍尽量轻柔的笑：“周师兄，好久不见。”
周子舒盯着他看，放空了许久，然后回过神来，直直的盯着他，低声道：“好久不见……甄师弟。”
在见到周子舒之前，甄衍一直很是期待。只不过见了面之后，周子舒只在刚开始看了他两眼，之后便再不肯看他，甚至不愿与他多说，不过两句话后，便站到了秦怀章的身后，低眉顺眼的，却是连话都不与他们搭了——再明显不过的冷淡疏远。
这是为什么呢？
是怪他当年失约，没能等到四季山庄回来接他吗？
可是明明师父和九霄师弟都对他很好的…·…甄衍垂眼，压下心底失落，微笑着开口：“刚刚师兄和阿湘在说谁？看样子你们都很难过。”
此话一出，眼见着周子舒身边的黑云刚刚散开没一会儿，便又加重了。
秦怀章也很奇怪，顾湘他也很熟悉了，从没见过小丫头那个样子。
湘丫头说自己生长在蜀中，从小无父无母，被人捡了去养大，按说，四季山庄在昆州，天窗在西北，子舒又是如何认得一个蜀中的小丫头的呢？
大概······与刚刚他们说的那个人有关吧。看起来，子舒和顾湘都与他关系匪浅。他……是谁？
秦怀章看向秦九霄，秦九霄轻轻摇头。秦怀章又看向周子舒：“是啊，子舒，你们在说谁？是师父认识的人吗？”
周子舒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师父您认识他们的。
二十三年前，他父母因怀璧之罪被整个江湖追杀。
就是那个时候，您救下了他全家。
帮他父母易容躲避仇家追杀，还收他为徒承诺三个月后去接他们。
他没有等到我们，他眼看着父母惨死在鬼谷手中，之后沦落鬼谷，幼年失护，尝尽世间苦楚。
那时，我带着他玩了一天，只有一天而已，他却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甚至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便不管不顾的跟了上来。
他这样容易满足，哪怕全家被追杀，自己被大孩子欺负，哪怕只有这一点点甜，就能记这么久。
他为自己取名温客行，意为天涯孤鸿，无根行客。
他曾经也有一个无拘无束的名字。
有一对名动江湖的父母。
可后来，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身融入血脉的仇恨。
他千难万险的长大，还养大了一个小丫头。可他的小丫头没了，他撑着伤心，身上还受了足以将他杀死的重伤。
他撑着身伤心伤，千里奔赴雪山，将自己的命用来换了徒儿的命，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徒儿无能，救不了他，甚至他的身后之地都没能守住，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心怀不轨之辈，扰了他的安宁，险些辱他尸骨。
来到这里，徒儿本以为，能找到他的。徒儿以为，上穷碧落下黄泉，徒儿总能找到他的。
可没想到——
如今竟是这般状况。
甄家、甄衍还在，二师弟还在······
可是，周子舒的温客行，在哪儿呢？
最后的最后，周子舒看着秦怀章，混混沌沌的目光里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不，师父，您不认识他。他是徒儿的心上人，徒儿愿倾尽所有，只为与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