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谍中谍
玉罗刹冷笑一声, “你承认了?”
沈百终道,“我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叫几声来听听?”
沈百终问道,“叫什么?”
“自然是狗怎么叫, 你怎么叫。”
玉罗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惹怒沈百终, 说话句句尖酸刻薄,处处不留情面, 可楚留香都气得要炸了, 沈百终还是连半点愤怒的影子都没有。
“锦衣卫是皇家鹰犬。”沈百终慢慢道,“我是锦衣卫,你是皇家么?”
玉罗刹嘲讽道, “不管是皇室,还是平民,一个做了狗的人,已很难再做回人。”
“你真的这么想?”
“不错。”
沈百终点头道,“好, 江湖上的事,要打过了才知道。”
玉罗刹身上的雾气涌动起来, 他的人也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似乎随时就能攻至厅前, 事情的变化往往就在一瞬间,他们好像真的要立刻打起来。
楚留香向右一看,沈百终的手果然也已握上了刀柄。
下一刻这里就要见血!
不是我的血, 就是你的血!
就在这时, 寒梅突然也站了起来, 大声道, “教主三思, 四方谈判, 我们纵然赢了,身在京城,也不好……”
玉罗刹冷冷道,“闭嘴,这里轮得上你说话?”
寒梅立刻住嘴,冷汗直流,“扑”的一声又坐下,直好像一个倒下的麻袋。
寒梅讲的这道理,玉罗刹自己显然也清楚得很,所以才迟迟没有攻出去,否则凭他的自信,怕是已经拔剑了。
大家虽都是这么想的,也明白打起来没有这样容易,可是气氛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寒梅这样一插嘴,众人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苏梦枕突然又开始咳嗽,咳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好像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若有人从他身后看去,只会觉得这人又瘦又病,连骨头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玉罗刹“瞧”着他,慢慢道,“这位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这一团雾气看向哪里,对着那面,眼睛在哪,嘴在哪,别人全不清楚,此刻他开口,大家才知道他在对苏梦枕讲话。
苏梦枕又掏出手巾来,捂着嘴道,“正是。”
“你认为你的金风细雨楼该讨好朝廷?”
苏梦枕道,“是。”
“看来你不仅身上有病,心里也有。”
苏梦枕道,“敢问阁下看出了我什么心病?”
“你胆小。”
苏梦枕笑了,道,“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讲过,阁下是第一个。”
玉罗刹淡淡道,“那么你身边的人一定都是蠢货。”
这人来了短短片刻,已得罪了一大半的人,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苏梦枕也不生气,必要的时候,他的脾气可以和沈百终一样好,作为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一直是样很有用的功夫。
“我这样说,只是顺从大势罢了。”苏梦枕的声音很轻,他的身体显然已不允许他的嗓子大声说话。
索性大家都能把他的话听得很清楚——“古今有多少英雄?多少英雄想凭自己的力量争得一份名声,一份势力,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可却很少有人明白,这成功和失败都是跟随大势的。胜了,不全是自己的功劳,败了,也不全是自己的错!”
狄飞惊突然也开口了,他的声音与苏梦枕一样轻,“苏先生认为大势在哪里?”
苏梦枕道,“在沈百终。”
狄飞惊不说话了,他已不必再问。
他不说话,苏梦枕却还要说,而且是一边咳嗽一边说,“朝廷的军队虽总是对武林中人起很大的克制,但身在江湖,武功就是绝对的权力!天下第一,第一,你们谁能夺得这个名号?”
玉罗刹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听了这句,冷笑一声,“这个名号如此可笑……”
“但这个可笑的称号,你似乎也没有。”
楼梯处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一人,这人一身白衣,神情冷漠,衣服上似有金色浮纹,腰间更是悬挂玉佩,旁边配了一把宝剑,正一步步往楼上走。
这句话就是他说的。
除了沈百终和楚留香,楼上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外面少说有几百人在暗中埋伏,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他们的手下怎么没有示警?
莫非他们都已经死了?而且是悄无声息地死?
雷损看了狄飞惊一眼,将双手又向袖里拢了拢,沉声道,“这位朋友是……”
白衣人这时已走到楼上,正踏着木板,朝沈百终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折扇,上面赫然写着一个“九”字。
雷损见了这字,脸上已开始向下落汗,声音也有些干涩,迟疑道,“阁下莫非是九公子?”
宫九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沈百终身边,又把扇子一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像一个深闺怨妇,理也不理雷损,只对着自己的“心上人”道,“你怎么不来找我?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
沈百终沉默片刻,对着雷损道,“这一位是太平王世子,跟着母亲姓,你可以叫他宫九。”
果然是九公子!
狄飞惊心里一震,放在双膝上的手紧了一下,复又松开。
雷损看到狄飞惊的动作,也知道这人是真的九公子,心中更加为难,明白这楼上的势力已成了浑水,自己想要抽身,还得看玉教主那边……
想到这里,雷损不由用余光悄悄看了那雾气一眼。
玉罗刹被宫九呛了一句,竟然没有回话,似乎是在盯着他看,更似乎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颇有些忌惮。
就连苏梦枕也很是好奇。
一时之间,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计划之外的人反倒成了焦点。
宫九从来只知道忽略别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气氛,追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完成我们的约定?”
沈百终道,“等我忙完这一些事情,因为我们并没有……”
“并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
“嗯。”
宫九道,“可你已经答应我了。”
沈百终道,“……对。”
“而且上次在蝙蝠岛上,应该说你是欠了我的人情。”
沈百终一愣,皱眉道,“我没有……”
宫九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你没有欠我?因为我们谈的是条件?”
“是。”
“可是你用了我一根火折子,对不对?”
沈百终点点头。
“所以你欠了我的东西,我也没有要你立刻还。”
沈百终点头。
“在那样的情况下,黑暗中的火,就好像沙漠里的水一样珍贵,你若是事后只还我一根火折子,完完全全是我吃亏了,对不对?”
“……嗯。”
宫九抚掌而笑,道,“不错,事情已很清楚,你既然欠我的,总该听听我的意见,否则岂不是在欺负人?”
沈百终犹豫片刻,还是道,“你说,你要什么?”
宫九道,“我要你下个月来找我。”
沈百终没有理由拒绝。他本就不擅长言语,更何况是他以为自己欠了人的时候。
原随云虽是他自己打败的,蝙蝠岛的善后随时他做的,但那一根火折子沈百终确实没有。
说完这句话,宫九就端端正正地坐好,和楚留香一样做个装饰品,半句话都不说了。
但绝没有一个人敢忽略这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公子,更何况他已摆明了态度要与沈百终站在一起。
这桌子就代表着势力,四张桌子,四个势力,坐在哪里就是哪里的人,宫九怎么会看不出?
玉罗刹当然也看出了。
这事因罗刹牌而起,直到宫九出现之前,事情虽看起来不利于他,实则还在他的把握之中。
六分半堂的确是他在多年前打入关内的组织,雷损一开始也确实将这组织发展得很好,只是在他出海去见无名岛小老头时,雷损却偷偷联合了雷家的势力,娶了迷天七圣关七的妹妹为妻子,以后就一直隐隐有脱离魔教的意思……
狄飞惊这个人也不在玉罗刹的控制之内。
但知道这件事后,玉罗刹并没有发作,只是将六分半堂当作靶子竖起,暗中继续发展魔教势力,不仅顺利了很多,还少了些争端。
只是一山怎能容得二虎?
玉罗刹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想个法子将六分半堂去掉,最好再连着做出个大动作,清理清理魔教的叛徒。
这第一步,就是假死。
第二步,就是将他的“儿子”玉天宝抛出。
第三步,就是趁雷损去夺罗刹牌时,将西方魔教与六分半堂的关系透露一些,好叫沈百终亲自下场去收拾这已没有利用价值的组织。
第四步,他当然要再“复活”,想办法亲自会一会天下第一,做出魔教已显颓势的样子来,好在混乱收尾后继续在中原潜伏。
第一步虽已被天机老人拆穿,玉罗刹却自问仍可稳住局面,不必担心,事情虽如他所想一般到了第四步,可这宫九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小老头已背叛了他们的结盟?
不可能。
玉罗刹沉思片刻,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老头练功时,自己也在旁边,他确实已将那东西割去,不太可能会再反悔。
一个男人若是可以狠心到那种程度,再要反悔就实在太可怕了。
背叛的人,难道是宫九?
电光火石间,玉罗刹心里刚一划过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确认,就听见窗户微微一动,一个人身形矫健,一跟头就翻了进来。
啪啪两下,起落之间,这人就窜到了沈百终身边,一口端起茶壶,喝了一整壶水下去。
只见这人鼠目獐头,一脸络腮胡子,要多丑有多丑,身上披了一件丐帮的麻布衣服,衣服上六个口袋,好像是丐帮的子弟。
他不是。
这是易容后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吐出一口气,笑道,“我办好了!”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司空摘星道,“我带着牌子去找神机营了!”
说到这里,他那张故意扮得猥猥琐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让人不忍细看的坏笑。
楚留香道,“神机营?是火器?”
司空摘星拍手道,“对喽!几百发弹药下去,管他是什么雾,都会散的。几百发不够,大不了再多来几次。”
沈百终也笑了,“外面的人解决了?”
司空摘星道,“当然。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加上陆小凤、胡铁花、姬冰雁、中原一点红还有那个,那个路上遇到的什么小石头,怎么会解决不了他们?”
沈百终道,“很好。雷堂主,狄堂主怎么看?”
大厅里寂静无声。
烛火突然晃了一下,带着地上的影子如蛇般游走。
雷损站起身来,终于将他那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只剩下中指与拇指的左手拿出来,大笑道,“沈大人怎么看,我们就怎么看!”
狄飞惊低着头,轻声道,“我同总堂主一样。”
玉罗刹眯起眼睛,冷冷道,“听你们的意思,是也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闻一阵异香,再想闭气已来不及,到底还是嗅了一些进去,手脚立刻开始发软。
再一回头,只见苏梦枕已制住了寒梅与孤松,而那拿着香在烧的,正是一向平和温吞的枯竹。
枯竹叹了口气,可惜道,“教主你也算是个人物,怎么能说胡话呢?指挥使大人若是狗,教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