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学法护法
刘知易如饥似渴的翻看着一部部法家秘术,这些秘籍基本上都跟自己手里的《法家真言》一样,不是写在发黄的皮革之上,就是写在厚实的纸张之上,有的带有图画,有的纯粹文字,记录的是一个个法家典故道理。普通人看着,可能跟外面书店里的普通读物没有任何区别,但身负法家真气来看,则大有玄机。刘知易发现,不管是图画还是文字,都不是普通的字,每幅图,每个字,都带着纯粹的法家气势。
这种气势是真气激荡而出,又不是真气。这些秘本,都是法家高人亲自书写,存放在书库,供后辈阅读,参悟。这些气势千年不散,并非法家前辈的气势能长久封存,而是因为书库中有设置阵法,凝聚观书者的精神气势,将书本中的气势凝聚不散。
看了一个时辰左右,刘知易就撑不住了。将心神沉浸在这些法家秘籍之中,感触、参悟其中的法理,是十分耗费精神的。哪怕刘知易一直运转真气维持,一个时辰也消耗殆尽,心神俱疲,不得不离开书库。
书库的书可以放心大胆的抄录,可是抄录下来完全没有意义,因为自行抄录的秘籍,没有蕴含法家前辈灌注法理的气势,就是简单的图画和文字,法家是显学,法家的书籍一大把,完全没必要抄录。
刘知易不由感慨:“果然是太学三大显学之一。悬壶院的藏书就没这么秘籍。”
悬壶院的藏书中,主要以各种丹方、药集为主,也有一些真气运用的秘术,但都是关于治疗的法门,没有什么杀伤力。
离开书库,回到悬壶院,官厨已经开饭,草草吃了一顿,滚回外十三舍睡觉去了。
此后几天,刘知易每天都去法学院偷师。
先在官厨之类的公共场合看看有没有法学生辩法,如果没有他就去混书库。于是每天不是混迹在辩法场合中,利用法学生们激烈的法家气势,磨砺自己的真气。要么就是混迹书库,尝试领悟法家秘术。
法家要术六诀中,《律》《令》两篇是高级术法,晦涩难懂,必须领悟极深的法理之后,才可能掌握,刘知易随便翻开看几遍,很快就会精神萎靡,无法支撑。《刑》《讯》两诀,一个是杀伤秘术,一个是问心手段,也都很难领悟。刘知易比较容易领悟的,只有《侦》《捕》两诀,一个是追查疑犯线索的秘术,一个是擒拿疑犯的秘术。算是比较基础的法家秘术。
每天刘知易都感觉自己的真气雄浑了几分,领悟加深了几分。但始终没能掌握一门新法术,倒是把画地为牢用的更加纯熟,不止能困住蚂蚁,今天路上碰到一群鹅,他将一头公鹅困了十几秒,公鹅挣脱之后,追了他半个小时。
刚刚摆脱公鹅的报复,迎面撞上从官厨中走出来的一个太学生,还是个熟人。正是上次探讨过狗咬人问题的那个法学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知易也不怕他报复,反正都是学生,也不会打架,最多就是相互为难。
逼急了,刘知易拿出法外狂徒张三的法宝朝他扔过去,估计能让他头大很久。
“喂,医者!”
“怎么?”
“上次那问题我想明白了。”
“啥?”
这货回去还真的去思考了!
“狗咬你,你杀狗,无罪,吃狗,属盗窃;人纵狗咬你,如执刀杀你,你伤其主无罪!可对?”
刘知易纳闷了一下,点了点头:“兄台高明。”
他上次拿着问题难过王朝栋,王侍郎当场就解答出来了,这学生不知道用了多久。
太学生一脸得意,拱手道:“在下宋士杰,徙木斋,外百八舍。”
刘知易拱手:“在下刘知易,后溪斋,外十三舍。”
宋士杰笑道:“原来是刘兄。”
刘知易道:“见过宋兄。”
认识一个法学院的朋友,以后更方便。这货外八百斋,法学院就是不一样,斋号一百八都不是尽头,医学院拢共只有八个斋。
宋士杰道:“刘兄是医者,兼修法家?”
刘知易点头:“宋兄睿智。”
宋士杰道:“若刘兄有空,可来外百八斋炉亭。”
嚯,这就邀请参加他们的讨论了?
刘知易马上道:“现在就有空。”
自修了数日,进展不少,迷惑更多。没有师长解答,许多死结都打不开。太高深的法理,他目前还领悟不了,法家外舍这些同学的水平就适合他。
宋士杰一愣,展露笑脸:“刘兄爽快。这就同去!斋长特嘱我请你去辩法,还打算去悬壶院一趟,不想今日偶遇。也是缘分!”
法学院太大,宋士杰带着,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边缘的一栋屋舍,上面写着“徙木亭”,正是徙木斋的炉亭。
走进去后,大多数同学已经到来,斋长尚未到。
刘知易坐在宋士杰身旁,悄悄观察这些法学生,发现他们打扮颇有特点。一身青衣,仿佛衙门皂吏的差服。腰间系一根腰绳,粗细不等。
同学不断进来,每进来一个人,宋士杰就站起来给众人介绍。
这些人竟然都认识自己,一听就知道是谁。
“刘兄。”
“张兄。”
“刘兄。”
“马兄。”
刘知易一一招呼,最后没记住几个人。
跟张景一样,法学院的斋长也喜欢最后一个到来。
宋士杰同样介绍,对方见到刘知易竟然热情了一些,板着的脸难得露出笑意。
“刘兄!”
“李兄!”
刘知易拱手。
徙木斋的斋长姓李名启。
“刘兄请坐这边。”
李启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接着一挥手,远处一张空椅子被隔空摄来,落在他身旁。
刘知易只能坐下,随口问道:“这是绳之以法?”
李启点头。
刘知易参悟这门秘术多时,感觉已经领悟了其中的气势,运转真气也能激发出同种气势,但就是用不出法术。
“刘兄。打狗一案颇含法理,不知刘兄有何高见?”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刘知易还没来得及请教法术呢,不过坐在斋中,下面坐在二十多个法学生,也不好在这种场合请教。
就先回答李启的问题:“狗咬人,人自卫,杀之无罪。”
刘知易说着,下面二十多人,包括坐在身边的李启,都全神贯注听着。路上刘知易已经明白了情况,上次他抛出这个问题后,在徙木斋引起了一场大辩论,最终没有得出结果。
刘知易继续道:“人纵狗行凶,狗为凶器,人为凶犯,凶犯行凶,杀之无罪!”
说完,刘知易看到大多数人脸上带笑,少部分人脸上失望。
他们之前辩论过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都认为无罪,少数人转不过弯,认为有罪。由提问的刘知易回答这个问题后,就有了标准答案,所以那少数人就有些失望。
李启朝刘知易拱手:“刘兄法理精辟,在下佩服。不知刘兄对榘无缰有何看法?”
榘无缰,一代大侠,杀人无算,最近落网。成名数十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这样的事情做了无数。榘无缰也是一个高手,不过修的不是武道,而是文道,他是墨家弟子。这个世界的侠客都出自墨者,秉持兼爱、非攻等墨家思想。所谓兼爱,就是要爱所有人,博爱精神,非攻,不支持战争,和平主义者。这样的抱持爱与和平信仰的学派,真的很容易积攒名望。
无论朝野,墨家名声都很好,对朝堂来讲,墨家不争权夺利,因此不会影响权贵利益。对百姓来说,墨家是一群把谁都当成亲爸爸,心里就没自己的活。名声能不好才怪!
所以榘无缰落网之后,针对如何处置他,在朝野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这几天在法学院中,每天都能见到法学生为榘无缰进行争辩,经常争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最后被学谕这样的学官制止才能罢休。法学院还算的,太学兼容并包,也开设了墨家学科。墨家学院那批学子,已经开始暗中串联,表示要去劫法场了。
这是一个争议巨大的人物,连朝廷都不知道怎么处置。
李启请自己来,原来是为了这个话题,探讨狗咬人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知道避不开这个话题了。其实他也在思考,榘无缰到底该怎么处置?侠以武犯禁,对历朝历代来说,都是一个难题,因此和平年月,不管侠客名声再好,都是要禁绝的。
刘知易先抛出一个答案:“榘无缰有罪!”
果然下面的学生爆发了喧哗,可想而知,榘无缰一案,在他们之中已经争辩了无数次,很可能始终没有结果。刘知易直接抛出有罪定论,至少一半人脸上露出不服,甚至仇视的眼神。
李启抬手,止住喧哗,对刘知易道:“愿听刘兄高见。”
刘知易道:“律法杀人,需经诉、讼、判、决,方可明正典刑。侠客杀人,快意当先,以好恶断人生死。榘无缰,杀人无数,有罪。”
说完,果然没有几个支持者。因为这套说辞,太普通了,认为侠客有罪的人,都是这套说辞,无非是从后果来分辨,假说人人效仿,则天下大乱。没有直接从法理上服人,刘知易这么说,只是抛砖引玉。
果然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榘无缰杀人,无一不是恶贯满盈之辈。法者,惩恶扬善,榘无缰所为,与律法契合,如何有罪?”
刘知易反问:“何为法?”
对方答道:“法者,天下之准绳!”
这是公论,法律是社会运行的基本准则,任何时代,任何律法都有这种认识。
引导对方回答出这个答案,刘知易就智珠在握了,彻底掌握主动。如果被对方带进人心的方向,就麻烦了。
刘知易继续道:“既然是准绳,当人人遵守。榘无缰是否遵守?”
对方黑着脸不说话了,榘无缰犯禁,这无可争议。如此无可争议的事情,之所以引起争论,就在于法律没有尊严。人心不服法。这没有办法,封建时代的律法,肯定存在执行不严、不公等问题,加上还有儒家这种搅屎棍子,公然倡导“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样明显不公的原则,而且因为儒家的强势,这些原则堂而皇之写入律法,导致律法尊严尽失。所以权贵可以犯法,老百姓无力反抗,就会生出一种渴望,渴望榘无缰这样的侠客出来主持正义。
刘知易何尝不是如此,当时徐案发生,身负看守之职的父兄毫无争议有罪责。刘知易却劝父兄逃亡,就是因为他对法律心中不服。紧紧因为押送的最烦被人阴谋劫走,看守的人就要被处以极刑,这种量刑标准,让刘知易很难接受。同样,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导致天下人普遍对律法带有偏见。
直到反封建的斗士们崛起,成为人民领袖,还会抨击封建律法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工具。
事实上,法律是保护人的,保护所有人。惩罚不是目的,惩罚只是手段,通过惩罚的威慑,维持一个正常运行的社会秩序,从而保护所有人。
刘知易又道:“百姓触犯天下之准绳,是否有罪?”
对方逼得急了开口道:“自然有罪。”
刘知易继续道:“既然百姓犯禁有罪,为何榘无缰犯罪无罪?”
对方哑口无言,无罪派所依仗的说辞,无非是老百姓支持榘无缰,如果辩论的方向引导到人心区直方向,那就辩不清楚了。法学家说“法律是人民意志的自由而庄严的表现”,老百姓说公道自在人心。老百姓同情榘无缰,某种意义上,等同赋予了榘无缰某种执行法外刑罚的权力。
可在法理上,连老百姓犯法都是有罪的,他们支持的榘无缰,他们的代表犯法,自然不可能无罪。
这套逻辑是无懈可击的!
所以一时间,炉亭中所有人都沉默了。支持者面露原来如此的表情,他们也认为榘无缰有罪,只是一直无法切中要害,不能说服对方,现在知道原来榘无缰的罪在这里。反对者一个个如丧考妣,他们反对,因为内心同情,内心同情,因为民之所向。公道在人心这种观念,在法律上支持者众多。可现在经过刘知易抽丝剥茧的一套说辞,仿佛公道错了,人心所向似乎在这里产生了矛盾。
如果不是辩法,刘知易也同情榘无缰。可既然是辩法,站在法律角度,榘无缰毫无疑问是有罪的,杀了那么多人,即便都是坏人,滥用私刑,本身就是犯罪。因为这将他个人置身到了法律之上,任何凌驾法律的行为,在法律上都是违法的。
刘知易看到已经基本说服了反对派,这时候站起身。
他知道这些反对派并不是坏人,相反,他们可能更有正义感,更愿意站在普通百姓一边。所以在执行不严、本身不公的律法和一个心怀正义的侠客之间,他们选择了站侠客一边。他们无话可说,不代表心服口服。
刘知易起身拱手道:“诸位。别人可以说榘无缰无罪,但你我不该说。你我法家门徒,都不护法,谁还会信法,尊法,守法。所以你我决不可说犯禁无罪!诸位,学法当护法!”
说完深深鞠躬。
此时所有人都惊了,近在咫尺的李启更是陷入呆滞,不停呢喃“学法护法”“学法护法”……
一时间,有种叫做法律人的使命感的东西,在他们心里萌发了。
这才是刘知易准备的大杀器,前面的辩论,只是技术上的胜利,提出法律人应该誓死捍卫法律尊严这种使命,才是精神上战胜他们的致命一击。
一片死寂,许久,李启回过神来,主动退下,站在所有同学面前,一起面朝刘知易,带领其他同学躬身拜谢。
“谢先生指点迷津!”
见到此景,刘知易心情愉悦,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终于反应过来。我这是被白p了啊?
他明明打着请教法家秘术的目的,结果到了这里,被这些人白p了一节司法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