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福气
“大人!民女原是官家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怪天地不公,叫我一朝从贵女沦落为贱民。沈妈妈心善,供我衣穿吃住,捧我为头牌娘子。我将她奉为干娘,每日兢兢业业学艺,只为多赚些银钱孝敬她和缠绵病榻的老父亲。”
“民女乃是清白身,不得已才落风尘。王大少欺我辱我,我认。可李氏万不该在公堂之上,拿我清白做笑谈!”
锦莲边说着,边嘤嘤哭泣。声音不大,细细软软,空灵凄楚,余音缭绕。听得人整颗心都好似跟着揪了起来。
又来了。
混在围观百姓中的连璟如是想道。
他望着堂中那道瘦弱且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间既好笑又无奈。
怎就这么能哭?
不错,堂中跪着的“锦莲”,仍旧是墨晗所变。
连璟身侧,立着身着男装的苏霁月。她此刻正用折扇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脑袋悄悄往连璟那边靠了靠,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前辈真是厉害。人长得美,哭得还好听。江二爷,你真是好福气啊。”
她说罢,还递他一个你我都懂的眼神。
连璟眉头一跳,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雅阁那夜,他因暗地调笑墨晗哭得好,而被狠狠收拾了一番的那桩事。
于是,他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有他是我的‘福气’。”
连璟右手边,阿瑟抬手打了个哈欠:“……还有多久能好?我想回去吃饭睡觉。”
他看不懂这大堂之中究竟在上演个什么戏码,更听不懂几人为何要争吵。
人死便死了,把杀人的那个也抓来杀了,事情不就了结了?至于这么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么?
无聊啊无聊。
阿瑟右侧,楼昭钺轻轻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阿瑟的脑袋:“凡人之间就是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亦可以像妖一般干脆利落地报仇,但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轻则钱财散尽,重则满门不保。我们身在凡界,就该按凡界的规矩来做。否则天道察觉,这里可就容不下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阿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谢谢干爹为我解惑。”
……阿瑟何时认了楼昭钺为干爹?
连璟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人,欲开口质问,转念一想,却是素日里墨晗太不节制老想着那事,拉着他一同“探究”一个又一个“画本子”,美名其曰“弥补那一个月的遗憾”。而阿瑟没人陪玩,便只能去寻孤身一人的楼昭钺了。一来二去,这两人就背着他认了干亲。
对于阿瑟,连璟是有几分愧疚的。身为灵宠,他却没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无数次将其闲置在冷宫一般的丹阳殿。以至于当初犯险化作人身寻了大半月寻至木屋,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而墨晗,闲时和招猫逗狗一般招阿瑟来和去,不然便是设个结界拦住阿瑟,再将他拉进屋里如此这般。任凭阿瑟在结界外如何拍打叫喊都置若罔闻。
眼下,有人替他陪阿瑟玩闹再好不过了。
堂中,两名女子的争辩仍在持续。
京兆府尹抚着鼻下长须,闭着双眼,摇头晃脑地听着,不知为何迟迟未下定夺。
旁侧听审的吴戢茶已喝了三盏,被堂下两个女人吵得不厌其烦。
是,那“锦莲”确实容颜绝色,身世亦惹人怜。可那不是撺掇王齐文杀害他三妹的理由。
于他而言,美丽的事物多毒,“锦莲”美得太不真实。那张嘴亦诡辩得很,无论李氏言语多么刁钻刻薄,她都能见招拆招,自圆其说。
这是个极为心机的女子。
吴戢放下茶盏,正欲提醒府尹定罪。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一抹水蓝色的身影。
那人立于围观的百姓中,一袭水蓝色长衫裹着修竹般挺直的身躯,微微卷曲的长发,偏在左耳下以发带固定。弯弯的柳叶眼中,一双漆黑的眼眸幽深如潭水。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抬眸,对他展露一个礼貌的微笑。霎时间,眼底的幽深荡漾成一滩柔和的春水。
吴戢心口猛地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