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皇城内一派欣欣向荣之色,天大的事儿,一朝一夕便被忘却了,也无人再提。
虽说已过年节,可冬末的山峦还是寒风冷冽,积雪不化。
荒郊野岭是一番银白覆雪的光景,城内又是另外一番。街道司的差役一大清早就起身扫雪了,官宅错落的地段,他们用的是粗盐化雪法,那地面上原本厚重的雪堆子只需小半个时辰,便摧枯拉朽地消融了。而外城地段,住的都是商贾平民,他们也只用扫帚清扫一遍,留下些碎雪渣子,旁的再也不管了。贫富贵贱的差别待遇,在这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里也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金膳斋里头倒是平静,白梦来因着此前的唐突之举,无颜见人,在屋里躲懒好几日。
他闲来无事,忽然想起“迎霜兔”。
霜降节气过后的山兔皮厚肥美,皇城里头一向有吃冬兔藏膘的说法。
如今还没开春,时令对头,冬日苦寒将山上活物作养得膘肥体壮,只敢在洞穴中补眠休养。这时的山兔,想必也还算肉嫩丰腴,可以去市集找老猎手买一只。
白梦来想好了,到时候可以拿兔肉切丝混猪油膏子爆炒,再添上几滴混了胡椒、生姜、老蒜头的麻辣农家醋。这样的菜方子制出的炒肉,香辣爽口,最为得宜,也符合江湖浪人粗犷的吃法。
白梦来近日里没想好如何面对玲珑,躲她躲得紧,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用一桌好菜破冰。
玲珑爱吃肉食,那么烧兔肉搭配上菊花酒给她赔礼道歉,该是最合适的。
白梦来倒是想过趁“两人有肌肤之亲”一事向玲珑提亲,不论两人之间有没有情谊,婚后长久相处,总能日久生情。
可他又怕玲珑那般迟缓的性子,贸贸然同她提亲,定然会吓到她,届时弄巧成拙反倒不美,不若装作不知那日的荒唐事儿,一切从长计议。
而这一桩桩深思熟虑得出的后续事情,落在兰芝眼底,可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她为玲珑打抱不平,直言白梦来果然就是花花心肠,故意玩弄玲珑的。
这样的男子,不可托付终身。
要是白梦来知晓姑娘间的小心思,定然要直呼“冤枉”了!
既要置办暖腹的兔肉宴,白梦来心思缜密,也打算再帮玲珑置办点倒春寒的物件。他亲自从库房里翻出一尺狐毛皮,用于制毛窝鞋。所谓“毛窝鞋”,也就是深帮圆头、冬日里头好护脚腕的绣鞋,不同之处是鞋垫底下缝着狐毛,踩上去暖融融的,很是软和保暖。
白梦来想着,自己这一回这般贴心贴肺,玲珑总该领情,莫要计较他的莽撞了吧?
实际上,玲珑睡了一觉就把那天的事儿给抛之脑后了。她本就是不记事的性子,成日里刀光剑影地闯荡江湖,谁有心思记得这样浅显的小疙瘩,只有白梦来这样深宅大院娇养出的人儿才有纤细的心神与细腻的灵魂。
于是,一大清早起来,玲珑拉开门就见白梦来负手在她房门前来回踱步,很是吓了一跳。
玲珑不知白梦来的来意,结结巴巴地问:“白老板?这么一大早就在我屋前头蹲着作甚?”
白梦来听到她娇滴滴的嗓音,这才停下步子。他头一次感到窘迫,身后的手将毛窝鞋握得更紧了,好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
许是面子作祟,躲了玲珑好些天的白梦来只闷闷道了句:“路过。”
“哦。”玲珑也没多想,她侧身给白梦来让了个道,“那您继续路过?”
白梦来正欲走,可想着手里的差事还没交出去,只能干瘪瘪补了句:“哦,临时想起一桩事儿。”
“什么事啊?”
白梦来从身后把绣鞋递到玲珑跟前,道:“这双毛窝鞋给你,我在里头垫了狐毛皮子,穿起来很暖和,正好能防你冬末冻脚。”
玲珑惊喜极了,拿来棉鞋里里外外地打量。她从未收到过至亲好友亲手置办的衣物鞋子,第一次拿着这些保暖的物件,还觉得烫手,这颗心暖烘烘的。
她脸上笑意不断,道:“白老板费神啦!这鞋好看,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白梦来见她欢喜,也抿出一丝笑来,“午间我给你烧兔肉宴吃,莫要练武忘记饭点时辰。”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既然消受了白梦来的好处,那玲珑也不介意嘴上多多夸赞他两声:“嗳,好!我最爱吃兔肉,肯定要捧场的,倒让白老板受累啦。”
玲珑这般识时务,白梦来也很是受用。他应了一声,转头便想走了。
岂料,玲珑试了试那双鞋,见毛窝鞋恰好合脚,又品出另一番境界来。她吃了一惊,嘟囔:“白老板,这鞋正好合脚,不过你是如何知晓我脚尺寸的?难不成”
白梦来听到她嘀咕的这句话,还当是小姑娘家家东想西想,要故意讽刺他有恋足癖,专门瞧女儿家的脚。
他一口气没上来,冷声反驳:“你放宽心,我没有偷窥你双足的癖好!”
玲珑对于白梦来的辩解,那是全然不信的。
她语带深意地问:“哦?没有吗?那你制的鞋怎么会这样合适?”
白梦来冷哼一声,道:“你不问,咱俩还可相安无事。现如今你问起,那我也要将此事特特拿出来说道说道了。前两日,你跟着柳川下河捕鱼,踩了一地河边淤泥回来。两个人也不知先换双鞋,就这么直勾勾踏入花厅,还将我的山河锦绣毛毡毯子踩上了鞋印。偌大的鞋底花样盖在山河图上为毯子添彩。湿泥干了,结在毛皮上极难清理,我至今没能将毯子清洗干净。你说历经此事,我还能不知你足尖尺寸?”
当然,这事儿白梦来不会怪罪玲珑,他只铁青着脸罚了柳川,让柳川熬了个大夜洗干净花厅的地砖。
玲珑最是天真乖巧,又怎会干些恶事呢?即便有做错的事,那也是柳川唆使的。
“啊竟有这么一桩事啊,那我给白老板赔个不是。”玲珑做贼心虚地干笑两声,虚掩上房门,“哈哈,突然想起昨夜睡得晚,还有点困,我去补个眠,今儿的功法不练也罢,白老板也去伙房忙活吧。我们等会儿见,等会儿见。”
白梦来虚眯着眼睛,盯着玲珑一劲儿往后退,畏畏缩缩钻进了屋里。
他嘴上骂道:“瞧这贼头贼脑的窝囊派头。”
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分明是笑容里带着三分宠溺,有意纵容玲珑在他跟前撒野,娇养得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