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落叶归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便是袁飞此刻的心情。
但是如果说行孝只针对活人，丧礼只演给死人，似乎也不尽然。华夏大地，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深入人心。
丧礼既是完成亡者心愿，又是对生者一份慰藉。尤其在这方天地，鬼神之说并不虚无缥缈，丧礼尤为重要。
莲花大娘自然是最重视传统的，熬夜加班，也把寿衣做好。纯手工缝制，华美精致，丝绸质地柔软，又显气质。
既然是老人的心愿，袁飞也不吝几个铜钱。虽然身上携带不多，不过袁飞还是底气十足。
袁飞在老人房中清点遗物，发现了两纸房契，三四件干净衣裳，一吊半铜钱，一些散碎银子，一幅如来画像以及三个菩提子。
老人竟是信佛的！
莲花大娘孤苦无依，袁飞返回宗门，房契留之也是无用，两间茅草屋早晚村里收了去。袁飞索性叫来村长，把自己暂住的那间典当给村里，又得了两吊钱。
家中本有些腊鱼腊肉，袁飞用高价又置备了一些酒肉，鞭炮也是必不可少。香烛钱纸，灵台棺木，用的都是上好乔木。
做好了这些，钱财也去的七七八八。
丧礼首日，忙碌又充实。袁莲花大娘的遗体血渍被擦拭干净，着新衣又涂了粉，掩住脸庞的死灰，反倒是比活人更精神。
次日，村里来一家人，便是一串爆竹。袁飞忆起要让大娘听到爆竹之声，却不想竟是天人永隔的方式，不由泪眼滂沱。
袁飞做孝子，客人上香，在村长的指点下，袁飞披麻戴孝，跪下磕头还礼，不在话下。
午饭是流水席，袁飞主厨，大盆的猪肉炖粉条，两只肥鸡做成白斩鸡。村长家晒的香菇，腊鱼腊肉，大碗菜蔬。
时局艰难，筵席放在城里，也算是大阵仗，在城东，那就是数一数二的大手笔了。
酒是农人自酿，度数不高，却兑了药汁，喝了精神百倍。
人人都夸，莲花大娘的葬礼办得风光。
推杯换盏之间，袁飞眼里却是无尽的惆怅。
这一切，大娘是吃不到了。
她也是美食爱好者，发现这么多人和她抢吃的，是要生气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南山阿。莲花大娘就这么去了。”袁飞把碗中的酒慢慢饮尽。
“也让我上祝香吧。”一个声音打断袁飞的思绪。
袁飞随手拿起三支，递给来者。
来人对着大娘，仅仅施了一礼。
袁飞皱着眉，把目光向来者探去！
“阁老？”袁飞有些惊讶，好在并未失态。
来人正是宋阁老，一路风尘仆仆，虽然衣服得体，长衫齐整，一派仙人姿态，却难掩疲累。
袁飞有些不忍，用一只大瓷碗倾了些酒，给他倒了一杯。
大娘家碗并不够用，借的人家的，或许并未刷干净，又是黑乎乎的酒。宋阁老本欲推却，看了一下袁飞，慢慢的把碗端了起来。
一口下去，宋阁老愣了一下，喉头大动，咕嘟咕嘟就把一碗饮尽。
“黄芪茯苓汤？大家喝的都是这个？”
袁飞点点头，又给宋阁老倒了一杯，转身去招待其他客人。宋阁老的潜台词，糟蹋了好东西，还是被袁飞读了出来。
宋阁老和袁飞，两人之间有一道裂缝。宋阁老是为了理想和激进派，袁飞却是为了自己的求生之道。
当下宋阁老想和解，袁飞同样有心于此，刻意不提起，把裂痕掩住，可是两者对人对事，反差还是很大。
袁飞知道，关系肯定回不到从前。唯一能做的，是双方互相妥协。
袁飞此刻只想把大娘的葬礼操办好，也算是对老人有个交代。宋阁老默默把酒喝了，袁飞自去给莲花大娘上了一柱香，又去看了大家的筵席，去厨房端出最后一盆猪肉炖粉条。
天色已晚，人渐渐的稀了。宋阁老和村长开始攀谈起来。宋阁老仙风道骨，又是一派领袖。村长自然敬畏，知无不言。既有村长在旁守着，袁飞也借机就着残汤扒了口饭。
老人年事已高，又是横死，只三日就要入土。袁飞做了夹生饭，众人草草吃了些，大娘就此下葬。
墓地是阁老替袁飞选的，坐落在村里的高处，是依山抱水的高坡地。阁老选择这样的地势，恩泽后人，但袁飞并不指望。
事实上，袁飞并非他的亲人，但是大娘若是死后有知，能有较好的环境，毕竟袁飞也是愿意的。大娘尸身抱着如来佛祖的图像，菩提子手里塞两枚，嘴里还有一枚，头发被袁飞梳的整齐，还有几套衣服放在身下，衣着服饰华美。
盖上棺木，袁飞洒下痛泪。
从此，又是一个人行走。
棺木不足三寸，极薄，这是官家的规定，用的是周礼。不过比起村里多数被草草扔在乱葬岗的，或是落在妖兽腹里的，又是天上人间了。
人人都说，老人走的风光，又有佛主庇佑，是能入极乐世界的。只有阁老不以为然。
极乐世界那么好入？
若是佛门净土那么好进，那么住持佛子为何尚在人间？何必在苦海沉沦，又堕红尘！
极乐净土，是佛国真正的上层建筑。
上至佛陀菩萨，下至罗汉，无一不是佛法无边，修为精深的道德之士。享受佛国供奉，以天下养。
若是三枚菩提子就能入得净土，岂不是人满为患，均分了他们的供给，哪里能得享极乐？
世人皆苦，于是有佛。教化世人苦熬度日，不至于乱。若是世道再坏些，佛门避世，道士下山。
虽是如此，袁飞也是由衷感谢佛门。若不是他们教村民慈悲，袁飞可能不会被大娘收留。若不是他们教大娘极乐世界，大娘也不会如此平静的走完人生路。
虚假的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袁飞脑中闪过吴情鹏的嘴脸。
世间本无佛，佛存于心间。大娘的善念，大娘的平静，比用菩提子赚取村民最后钱财的佛门弟子更纯粹，更像佛。
求佛也好，求道也罢，不过是求平静。求人不如求己，便是袁飞如今所悟，求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