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云
残花萧瑟,月明星稀。
“这花原是极好的,你应该多看看这花。看到这美景,你心里就会安宁。”一道人对一年轻剑客说道。
那剑客轻瞥一眼快要枯败的花,面露不愉之色,一剑探去,竟欲斩去花枝。
“不可…”道人一抖长袖,剑锋却偏了三寸。
“花开堪折直须折,此花花期已过,留它做何。”剑客不待道人说完,便打断了他。
道人面露不忍之色:“花期虽过,却未到凋谢之时,你斩它作甚?”剑客并不答话,只冷冷瞟他一眼,径自进屋去了。
道人却不依不饶,自顾自说道:“这风景还需颇多赏识,便是过了这风景,亦未必能再见这风景。”剑客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贼道人,你过了这风景必然再见不得这风景。那花被你一看,便不是未看之花,那人看了花,也不再是未看花之人,便是你能忘去花景,那花却也忘不掉你了。”
僧人闻言又是长叹一声:“正是如此,才要珍惜眼前之物,你看这山便爱这山,你看那水便爱那水,天下皆所爱,岂不快哉。”
剑客沉默一阵,哂笑一声。道人闻笑不解,皱眉道:“贫道所言有何不妥?”
剑客喝骂一声:“妖道!何来见一物爱一物,莫不是那地上的狗屎,贪赃的昏官你也要爱!又何来天下皆所爱。这天下,有何可爱之处!你!又怎敢言见一物爱一物!”
道人一时不语,良久出声:“你该从过去走出来,这世界即是生养我们之处,那必然是有爱的,那狗屎无用,花草甚喜,昏官无用,治下之民亦可苟活……”
“狗屁道理!莫说我,你才是要从过去走出来!亡国之耻未雪,竟以一袭道袍遁世,岂是君子所为?”
道人嗔怒:“好,我且问你,在这世上,天下事皆纠缠一处,你又怎的分辨上下左右,是非黑白!”
剑客从屋中走出,横剑而立:“此乃上下。”又竖持宝剑立于眉间:“此乃左右。”
道人见状怒骂:“你这才是真真狗屁道理!天下之物皆为一体,爱恨情仇纠缠不清,你不化去仇怨一并爱之,莫非要一并斩之吗?”
剑客哂笑:“斩一人足矣,你这爱憎不分的蠢才。”
僧人方才惊觉剑客所指何物,惊怒交加终是坏了修行。破口大骂:“孽畜!你如何对得起你姐姐。”
剑客横眉立目:“呱噪!我对得起天下苍生!”一剑直指残花,竟有虎啸之声,顷时风起云涌。
道人左手握剑,血流不止,曰:“为天下苍生请命,收回此剑。”
剑客急收剑势,怒极攻心,一时只觉五脏俱焚,竟是口吐丹红,待盘坐于地,调匀气息,却是目露鄙夷之色:“好个见一物爱一物,人生在世,必然有爱有恨。若是无暗怎知有光。若是无恨怎知有爱!你莫非要连他也一并爱了不成!你又怎对得起我姐姐!”
道人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听到剑客喝问,过了一会才嗫嚅道:“然,此乃她之遗愿。”“呵,于是你就连他也一并爱上了?连他所做的那些事也一并爱上了!”剑客哂笑一声,怒骂道。“我没有!”道人呲目欲裂,怒吼出声。
“可笑,天下皆所爱,你不过是把恨埋在心里而已。还记得吗,之前你弄丢了姐姐的镯子,你便把放镯子的盒子藏了起来。二十年了,你还是只会愚弄自己。”剑客道。
道人孑然长叹:“终是我负了她。”
道人又道:“那你又如何,你违背她的遗愿,又如何对的起她?”剑客道:“我不准备对得起她。”僧人闻言一惊:“你,这是何意?”剑客冷眼扫过僧人缓缓说道:“天下怎有万全之事,即已成人就当明白凡事有舍有得,有全有失,埋头黄沙之中,待那暴风过去不是不可,但,你等的不是天晴,而是一个奇迹。比那守株待兔的农夫尚且不如。”正说间,将宝剑直刺大腿,鲜血直流。
饱饮热血,剑心转为赤红,嗡鸣有虎吼之声,似欲择人而噬。剑客亦仰天长啸:“而我不相信奇迹,人定胜天!”
僧人战栗不已,惴惴而发问:“那你为何如此?你姐姐的遗愿又如何?”剑客不耐:“我说过,我对得起苍生。我剑术已然大成,你阻我不得。”再出一剑,风驰电掣之间,花枝已然削去大半,残花坠地。
道人叹曰:“一草一木皆风景,无风无雨亦娱情。残花易落,枝干难存。余颠沛流离三五载,目睹兵连祸结,田地一片荒芜。近三年虽赋税极重,好容易民心稍定,得以休养生息,须知兴亡百姓皆苦,此番无论成败,战事必起。民不聊生,却又何必?”
剑客端视残花,恨极反笑:“剑既已出鞘,岂可收回。杀姐大仇,岂能善了。”
道人持玉镯以出,再拜曰:“昔某年少轻狂,万花丛中过,中意者,唯飞雪一人而已。其所赠之玉镯,岂敢遗失。不言婚姻者,实欲以天下为聘耳。而后沦为丧家之犬,更不敢言明。逝者已矣,今以天下万民之福祉拜求,收回此剑。”
剑客漠然以出。皇城路遥,却近三百里。一路风餐露宿,闻花开花谢,娇子新啼。
三月后,战报。一剑东去,斩两万于野,斩三千于城,斩五百于殿,弃剑于榻。
心有猛虎,却细嗅蔷薇,皆因心中有大爱。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山中一道、一剑客,一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