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王榻遇刺
御医深知,以君王目前的伤势,莫说六日,就是再多六日也不能恢复到下地走路。但若是一定要六日下地,只有一法,便是以麻药涂于伤处,后以革布裹之,可让人在几个时辰内感受不到痛楚。可此法后患甚大,轻则皮肉开裂坏死难愈,重则躯体感染,回天乏术。
新君见御医并不回话,再问道:“如何?不能为之?”
御医回道:“王上,倒不是不可为,王上身上的伤虽重,但多是皮肉伤,除了膝上箭伤,其他未累及活动筋骨,若是按正常之法疗之,无风无险,不日便可痊愈,若是用了此法,却伤害甚大,得不偿失,不知王上”
新君打断御医,说道:“你等只管让我六日能下地即可,其他其他你等勿需考虑。”
御医再道:“请王上三思!”
新君复躺下,道:“且去准备便是,不论后果,朕恕你们无罪。”
见此,御医也不好再说,只好应声退去。
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新君一人,连日来的大事和伤痛让他身心俱疲,这个自小就跟病魔对抗的坚韧少年郎,此刻多想卸下一身重担安然睡个好觉,然而不可。十五岁,若是寻常百姓,这个年纪兴许还能赏花玩泥。而他呢,已然是血雨腥风、杀伐决断的朝堂主人。命运之手已经牢牢把他攥在手中,注定他只能站在旋涡中心,无时无刻都要面对暴风雨的侵袭,他是万千人的依靠,但他自己却无人可依靠。
虽然权臣戊汇安这个兴安国的毒瘤已经被剜去,可戊家势力仍在。如果说戊汇安是暗箭,那么戊来炳就是明枪。作为兴安国的大将军,戊来炳手握重兵,不止驻地的两万兵马,兴安十城四关统共九万驻军,七成以上唯戊来炳马首是瞻。
而兴安皇室与戊家已经形成犄角对抗之势,戊家必除,否则日后必反。但对皇室来说,除戊家时机未到,按照金刀文卫们原本的计划,三年内以安抚为主,这期间新君壮大亲卫,同时伺机削弱戊来炳兵权,这也是新君屡次放过戊直的原因,一是不能动,二是不敢动,一动戊直,戊来炳一定即刻领兵造反。
可现在,戊直要迎娶杨家女,虽对外人来说无关痛痒,不过就是一个世家子弟娶了一个美人,至多为杨家女嫁了个纨绔而惋惜几声。但对新君来说不行,杨絮与他青梅竹马,两人情丝早定,新君也暗自发过誓,此生非杨絮不娶。
就是这么瞬息间,新君面临着有一个两难的选择,走错一步都将悔恨终身。若是任杨絮出嫁,而杨絮的初衷是以出嫁为名行刺戊直,倘若行刺成功,戊家独子身亡,戊来炳必将元气大伤,而杨家与皇室并无明面上的关系,他即使要报复,也只是迁怒杨家,而新君则可以此为名,定戊来炳的罪,释其兵权,毫发无伤地拔掉扎在兴安皇室身上的毒刺。不论杨絮行刺成功与否,只要她坐上戊直的花轿,就意味着新君永远失去了挚爱。
倘若要阻止杨絮出嫁,只有劫亲这一个方法。劫亲的后果又分两种,一种是只劫亲,戊家必会拿此做文章,新君刚有转机的名声又将一落千丈,存在丧失民心的风险。一个是杀戊直,逼反戊家,皇室危,兴安国将易姓。
两相对比,杨絮出嫁于兴安国是大利。这一点新君也很清楚,江山和美人,该如何选择?
话说另一边,奄奄一息的夏右之被送到应天府,侍卫向林得贤转告了新君的话,这可把林得贤急坏了,说审个案还行,这要说到救人,自己哪有那通天的本事?
正焦急间,林得贤突然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正在府上的杨昭霆,于是急忙遣人将夏右之送到杨昭霆处,请杨昭霆赶紧救治。听说是新君身边的侍卫,杨昭霆不敢怠慢,赶紧吩咐拿来药箱,先为施针为夏右之封住心脉保命,接着清洗伤口,随之用烈酒消毒,尔后再以羊肠线缝合,待一切完毕,两个时辰已经过去。
整个过程中,夏右之连哼一声都没有。倒不是因为他强大到足以忍受这些疼痛,而是因为他伤得着实严重,命悬一线。
杨昭霆边收拾边对身边辅助的药师说道:“你等要时刻看护,一旦有发烧、咳嗽,第一时间通知我。”
待出门时又回头嘱咐道:“他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的造化,切记,接下来这一日一夜身边不可离人。”
药师们点头称是,算是接下了这档子活。他们不敢不接啊,即便是杨昭霆不吩咐,他们也一定要全力以赴,毕竟是被君王銮驾送来的人,岂敢怠慢?而且他们又不知新君真实为人,只道听途说是个暴君,这个侍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自己九族难保。
杨昭霆确是神医,宫中一众御医都不敢接,经他三针五针,虽没让人立即起死回生,至少护住心脉,有了苏醒的可能。
自救治完夏右之后,杨昭霆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到府尹书房找林得贤。
正在处理雨觉寺党徒存案的林得贤见杨昭霆进来,忙放下手头事情,迎上去请座奉茶,问道:“杨神医,夏统领怎么样了?”
杨昭霆刚端起茶杯,经他这么一问复又放下,回道:“伤势过重,老朽已经尽力了”
林得贤惊道:“杨神医可不敢放弃啊,王上可是下了死令要救活夏统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林大人,我看你平日也是沉稳之人,为何今日这般着急?”杨昭霆笑道。
林得贤也不看杨昭霆,只顾自地在房里踱起步来。
杨昭霆又道:“林大人?没什么事老朽可就走了?”言罢做出起身要走的姿势。
林得贤这下反应过来,忙按住杨昭霆,说道:“杨神医莫急,诶,不对,杨神医,是你来找本官的吧?”
杨昭霆又是哈哈一笑,抚起茶来,道:“也是,林大人莫心焦了,老朽不敢说手到病除,但敢说夏统领性命已无碍。”
“当真?杨神医此话当真?”林得贤似不相信。
杨昭霆应道:“当真,林大人,老朽向你打听一件事可行?”
林得贤听杨昭霆这么一说,心上悬着的千斤巨石终于落下,竟不顾旁人,拍手欢呼起来,待喜劲过去方才坐下,道:“何事?杨神医帮了本官如此大忙,只要是本官所能,定知无不言!”
杨昭霆道:“看夏统领不仅受了刀伤,还有枪伤箭伤,更受锤击,此番战斗莫不是战场上不能有,可老朽也未听说兴安哪里发生了战争哪。”
林得贤回道:“莫说杨神医远离市井多时,就是我这成天奔忙的人也未听说。”
“那”杨昭霆奇道:“难不成是机密,林大人不方便透露给老朽?”
林得贤回道:“非也,是王上平了前太师戊汇安的据点,两百侍卫跟万余党徒死战而胜。”
杨昭霆闻言大惊,问道:“王上可在其中?可有负伤?”
林得贤喝了一口茶,应道:“正是因为王上不退,所以死战,据说王上受了箭伤,也是不轻,不过杨小神医入宫诊治,应是无碍了。”
杨昭霆似是松了一口气,叹道:“王上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如此胆魄和能力非常人能及,林大人,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林得贤不解,问道:“杨神医何出此言?”
杨昭霆笑而不语,少倾便起身告辞。行至门廊时,他的药箱里掉出一根银针,此针针头处包裹有小片碎布,布上似有笔墨侵染的痕迹。待杨昭霆走远,一个衙役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捡起银针,四顾无人后,疾步离开。
转眼五日已过,离杨絮出嫁尚有两日。
新君卧于床榻闭目养神,內侍太监小徐子蹑手蹑脚上前轻声唤道:“王上,王上,药师换药来了。”
新君点头示意,小徐子又退下去唤药师。待药师近前来,新君才睁眼,扫了一眼药师,向小徐子问道:“今日换人了?”
小徐子应道:“回王上,杨神医昨日请辞说,近日家中女子出嫁,需坐镇府上,王上的伤已无大碍,只需按时换药即可,因此由太医院遣人为王上换药。”
新君复又闭上眼,不再说话。
良久,小徐子小声问道:“王上,可否为您换药?”
新君摆摆手。
小徐子遂示意药师上前。
这药师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生得唇红齿白,不像男儿身。近到新君榻前跪下,放好药箱,正欲拆解新君伤处的覆布时,发现小徐子正在盯着他。他欠身施礼,请道:“请公公暂且回避,小人要为王上换药了。”
小徐子不明就里,说道:“你且换便是,杨神医换药时咱家也在旁侧,打个下手也行。”
药师看向新君,道:“王上可否应允小人独自换药?”
听得此言,新君心头掠过一丝凉意。若是换作平常人,这句话断然寻常,医师医治病患有些个人喜好也可理解,但新君历来身处四伏的危机中,警觉性异于常人,若不是此人为药师,他断然不可能让陌生人离自己这么近,尤其是没有金刀秘卫在旁时。不过新君未露声色,若无其事地摆手示意小徐子下去。
见小徐子退出寝宫,药师才着手为新君换药。他先是揭开新君伤口上的覆布,尔后取出涂药的新覆布,但他并未急着包扎,而是取出一枚银针,顺着覆布的边缘摩擦几下,然后将摩擦过的那一侧朝着伤口敷上,包扎完毕后,药师起身施礼告退。
待药师走后,小徐子进前来,一边为新君整理被褥一边说道:“这药师也是奇怪得很,小的他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新君道:“奇怪?奇怪你还让他单独换药?”
小徐子应道:“王上这可赖皮了,明明是你让小的退下的。”
新君又道:“小的小的,跟你说了无数次了,没生人的时候别小的小的。”
小徐子努努嘴,没再说话,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因为他知道说不过这个怼人厉害的王上。
做完手上的活,小徐子见新君闭目养神,也不再言语,准备轻悄悄地退出去时,他突然发现新君脸色不对,刚才还红润着,这转眼间怎么变白了?就在思索间,新君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小徐子大惊,忙上前唤道:“王上,王上。”
新君毫无反应,小徐子想要把新君扶坐起来,可是新君却如一滩软泥,毫无反应。
“来人,来人,来人啊,王上出事了!”小徐子的嘶吼声如炸雷般响起,顿时宫中内侍忙做一团,太医尽数到齐,可摸索半天,不知新君为何出现此等症状。
众人无解,小徐子只好前往杨府请杨成。杨府嫁女,府内府外张灯结彩,可是全府上下并无喜庆之色。小徐子进得府门,一边高喊“杨神医”,一边直奔杨府前厅,此时杨成正坐在厅上发神,听说新君出事,立即回屋收拾药箱随小徐子进宫。
杨絮听得叫喊,出来看个究竟,哪知刚好听得“君王病危”四字,差点晕了过去,也顾不上收拾,赶上马车要随父亲进宫。
马车快马加鞭往宫中赶去,路上,杨成问道:“徐公公,前两日王上伤情好转,怎地今日突然告急?是不是王上疾奔疾走过?”
小徐子应道:“王上近日都卧榻修养,未有劳体活动,只是一个时辰前有药师换药,不久后王上便发症状,脸色煞白,喊之无应答。”
杨成又问道:“太医怎么说?是否中毒?”
小徐子答道:“太医验过毒,没有中毒迹象,王上除了脸色煞白,别无病症。”
杨成不再问话,他心底盘算着什么。
话说杨絮此刻应该待字闺中,出嫁前五日都不可出门一步,但今日事出紧急,新君安危是她唯一记挂,也顾不得其他。杨成和小徐子心系新君情况,无暇顾及。
杨成为新君检查一番后,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新君被人投毒!并会同一众太医,一同寻求解毒保命之法。
太后和七王爷接报后赶到,立即封锁宫闱,帝王卫队紧急出动,列阵宫城;遣画师画像,缉拿换药药师。
君王竟然在卧榻上遇刺,此药师是谁?他何来如此本事进宫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