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表姐妹（16）
四月份的雨夹带着春天独有的那份寒意，吹过女人光洁的小腿，扬起长裙的裙摆一角，像倒立的百合花花瓣向上翘起。
赵宁在法院的黑色台阶上收起灰色的格子伞，她的白色碎花吊带裙被空气中的湿气包裹着稍微显得有些狼狈。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地砖，雨声中，皮鞋的声音听上去比往常沉闷许多，赵宁回头看去，是许久没有见面的老熟人。
秦若尧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没有打领带，他看上去和印象中的那个人是那么的相似却又那么的不同。
那时候他也是穿着这样的黑衬衣在教学楼背后的紫藤萝长廊里，垂着头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软烟，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根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点燃，吞吐烟雾时脸上总是带着几分阴郁和慵懒。
在赵宁的印象中，不止一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但只有那一次让她始终难以忘怀。
明明是大多数心中品学兼优的学霸，虽然平时不太爱搭理人，但总归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但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他那隐藏在阳光照不到的紫藤萝下的阴暗面。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笑，或许每个女生或多或少地都曾幻想过救赎一个阴郁的、带着几分破碎感的男人，只有你曾在不经意间有幸见过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她如今回想起来，却总觉得那段记忆是那么地不真实。
他曾经背她去过医务室，她曾经给他带过夜宵，那些晚自习下后的聊天有时候仍会无缘无故地在脑海里蹦出来。
甚至某一个假期，曹燕燕带着男朋友特意飞来首都找她做地陪，在她男朋友去买奶茶地时候忽然开启坦白局。
她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志愿来首都上大学。曾经我以为他是为了你，说起来你或许不知道，coco那年的生日会并不是我想办的，而是他不想让你被那两个人带走。”
“所以我嫉妒过你，赵宁。”
曹燕燕的眼神是那么诚恳，诚恳到，她都快相信秦若尧那个人或许曾经是喜欢过自己的。
可现实告诉她，即使他们两的学校就在隔壁，甚至被戏称为cp校，可这一两年来他们却几乎不曾遇见过。
她只是单方面看见秦若尧抱着小白在街边买路边摊，他看上去是那么地耐心、绅士，连一颗会发光的玩具球都让猫咪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哪怕猫这种动物根本不具有思维能力。
她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哪怕他怀里的小猫有时生气了伸爪拍他的肩膀也不生气，那一刻，赵宁忽然觉得秦若尧一定是把猫当女儿照顾了吧。
他那样的人并不是那么喜欢猫，至少从未见过他去给流浪猫喂食，却总是对小白充满着包容。
赵宁也曾隐晦地问过室友，如果你有一个同学，你们之间有点交情，有一天他送你回家，你请他进去坐一坐，他却说你是个不负责任的铲屎官，你知道自己的确有些问题，所以提出把猫送给他。
你以为他会把猫交给母亲照顾，没想到他宁愿自己租房住，也要把猫带在身边，并且把它照顾得很好。
可他并不是喜欢猫的人，在路边看见有猫经过也不会多看两眼。
而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猫产生新的联系，甚至和大多数毕业后就不怎么联系的同学一样。
“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就是看上你的猫了吧？跟你有交情也好，送你回家也好，就是想撸猫吧？”
赵宁摇了摇头:“我是高二才养的猫，他大一才见过。而且他只是知道我养了一只猫，以前都没有问过，所以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有多喜欢猫的人。”
“我觉得就算是我朋友养猫不规范，我也只是会提醒，不会真的答应收养猫咪的。除非真的很喜欢猫。”室友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他也许不喜欢广泛意义上的猫，而是特指你养的那只猫。”
另一个有男朋友的室友从上铺探出了头说:“有没有可能是，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你养猫的方法，但你真说了送给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我妈以前也不喜欢猫，之前我带了一只回去还不高兴，天天说要把猫扔出去。现在猫才是她亲生的，我才是捡来的。”
“就算再怎么真香，也不至于为了猫不在学校住在外面租房吧？”室友说完又问，“那你把猫送给他之后你有定期回访吗？”
赵宁想了想说:“一开始有，但是后来社团的事忙起来，就忘了。”
“我是觉得吧，这样的男的，要么是真喜欢猫，要么就是喜欢猫的主人，想通过猫来保持联系。”上铺那位皱着眉说，“但是你的情况好像两个都不沾诶。”
另一个忽然说:“那有没有可能，一开始他是喜欢过的，但时间一久，他就移情到猫身上了？”
赵宁不明白，也不敢问个明白。
这次在法院门口遇见，赵宁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并没有发现那只从不离身的猫。
她之前有听说过隔壁学校有一只网红猫天天去蹭课，上课的时候既不走动又不叫，偶尔还被老师抓到上课睡觉。
赵宁见过照片，是小白，她不明白秦若尧是怎么把它带进学校的，但他们就是这么亲密，亲密得让她自己都怀疑她之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所以在没看见小白时她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
就算再怎么寸步不离身，终究是动物，进不了法庭。
“这次你们有多大的把握胜诉？”
想要证明秦航没有继承权，虽然可以质疑之前他和秦褚做得亲子鉴定的真实性，但秦航那边也能提出和秦若尧做dna鉴定，证明他们是亲兄弟。
韩蕊当然可以选择拒绝，但法官也可以认为秦航说的是真的，所以韩蕊不敢做鉴定。
“把‘多大’去掉，就是我的答案。”
这个局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那个女人不仅不会败诉，恐怕还会让他把之前得到的好处通通吐出来。
进入法院，需要登记信息领取旁听证，秦若尧是被告人家属所以很快就领到了，赵宁是托关系找人分配到的一张。
领到证之后手机关机，接受安检这才进入法庭旁听席。
为了报道有钱人家争夺财产的好戏，不少媒体和行业内人士也拿到了旁听证。
整个庭审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法官宣布择日宣布审判结果。
秦航拿出亲子鉴定，韩蕊也不甘示弱地拿出一份亲子鉴定，证明秦航和秦若尧没有血缘关系，同时还有一份秦若尧和秦褚的亲子鉴定，时间是秦若尧出生第三天。
如果秦航不是秦褚的儿子，那么侵占财产的罪名也就不成立，韩蕊也能追究秦航对她名誉的损失。
当然，韩蕊的律师提出秦褚是因为为了掩盖自己挪用公款，所以把钱转到秦航名下。而不是因为秦航是秦褚的私生子，出于补偿而给钱。
对此韩蕊的律师表示，兴阳集团有权让秦航返还赃款。
但挪用公款案，秦褚已经死了，如果兴阳集团想要追回损失，需要另外提起诉讼。
韩蕊当然也没想过这次就能解决，毕竟兴阳是可以以商业机密的理由申请不公开审判。
所以她必须借着在场的记者把这件事传出去。
韩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名不过二十出头的男人，心里冷笑一声。
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生活，我的一切都被秦褚毁了。
别急，秦航，父债子偿，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庭审结束后，秦若尧并没有留下来等韩蕊而是自行离开。
赵宁追上去想问问关于亲子鉴定的事，秦若尧却脚步匆匆，似乎是想避开记者的采访。
户外雨停了，她看着他快步走下台阶，停车场里那辆黑色的宾利从驾驶室下来一个司机，替他打开车门。
一只猫想要从后座上跑出来，却被秦若尧快步上前弯腰抱进怀里。
那一刻，赵宁停了下来，忽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灵犀也看见了她，但还没多看两眼就被秦若尧塞回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些该知道的事不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毕竟人类总是不会刻意避讳一只小猫咪，例如韩蕊的过往。
韩蕊过去的确是秦褚的女朋友不假，但秦褚被程湘骗过之后对女人充满了不信任感。
她知道秦褚之前对前任程湘有多好，所以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不爱自己。
分手后韩蕊找到了新任男友，对方虽然比不上秦褚有钱，却是个非常体贴的男人。
直到两人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秦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后悔，一直纠缠韩蕊，甚至威胁韩蕊给自己当情人。
对方家里只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连交通违规都没有，他们不愿意被卷入有钱人的世界，因此逼着男人和韩蕊分手。
男人是个孝子，没办法不顾家人的安危，只为了和一个女人结婚，他做不到。
韩蕊接受了这个现实，可她不明白的是，秦褚似乎只是见不得她过得好，当他成功了便又对她不上心了。
韩蕊痛恨他的反复无常，出于报复，一边偷偷和前男友重修旧好给秦褚戴绿帽子，一边与秦褚虚与委蛇。
很快，韩蕊怀孕了，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秦褚让她打掉，韩蕊不肯，可秦褚买了药流的药，硬生生地给她塞了进去。
韩蕊流产了，那个孩子是前任的。
她不甘心，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秦褚要联姻了，在结婚前他不能搞出私生子，所以逼着她打胎。
在韩蕊没出小月子前，前任特意找她，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
他的家里人无法接受他和别的男人的情人搞在一起，所以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
韩蕊无法阻止前任结婚，更无法阻止秦褚在她身上的发泄。
但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用过的套里面的东西收集起来储存，又在秦褚每次过来吃饭的饭菜里动手脚，食物之间相生相克，久而久之，秦褚便悄无声息地丧失了生育能力。
而这时，他发现韩蕊怀孕了。
面对医生开出的病例，还有韩蕊的妇产科单子，秦褚不得不让她肚子的那个孩子出生。
孩子出生后，秦褚做了亲子鉴定，确定是他的孩子这才放了心。
但他现在还不能让妻子把这个孩子抱回家，为了应付妻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褚都没办法关注韩蕊，除了按时打钱。
这也给了韩蕊许多操作空间，比如，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了老家想要儿子的亲戚，自己则是抱养了一个被扔在医院垃圾堆的男孩。
秦褚问过这件事，但韩蕊说那孩子是替亲戚抱养的，并且调查后他发现亲戚家的确多了一个孩子，所以并没有细问。
那个曾经被丢进垃圾桶的孩子成为了“秦若尧”，而原本的兴阳继承人却早在他初中时就因为下河游泳而溺水死亡。
或许是血缘那份天然的吸引力，秦褚对秦若尧并不亲近，哪怕他非常聪明。直到程湘带着秦航出现，秦褚那份父爱似乎又被血缘唤醒。
两个人都是他的儿子，虽然他更喜欢秦航，可秦若尧才是最合适的接班人，所以秦褚才会放手让两兄弟互相斗争。
如果秦航能有出息更好，但如果不能，秦若尧也会继续把兴阳做大。
可韩蕊并不会让他如愿。
秦褚一死，秦若尧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而这时候韩蕊才承认，秦若尧并不是秦褚的亲儿子。
没有人比秦若尧更明白，如果这件事被秦航知道，用来当做争夺股份的证据，届时新账旧账一起算，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秦若尧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进入公司后，他启动了ia程序，也就是内部审计，找到了秦褚挪用公款的证据。
他不会伤害秦航，但也绝不会让秦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宁站在台阶上看着那辆黑色宾利离开，身后的大门涌出一堆记者簇拥着韩蕊向外走。
天空又下起了雨，雾蒙蒙灰压压的一片，她撑开伞，灰色的格子试图与天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