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胆大包天(3)
时间先回到今天,
肖遇在会场后台休息室里坐了八分钟,晃着头,拼命冷静下来,直到主办派人来催了,他才站起来整理了一番衣袖,领口,将手腕处的衣服故意往上拉了一些,露出那条银色的手链,快步回到演员席上去。
他还没坐稳,隔壁的演员拍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两枝红色的玫瑰,
“咳咳……那个…,右边传过来的,说是送你。”
…传过…来的?
肖遇前倾往右边一瞅,
这一瞅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和一大群起码十个男女演员,画着各式精致妆容一起朝他转过来的脸,挨个对视了一遍,
他忽然想起了动画片里那一幕:一排整齐排着队,歪脖的企鹅,有看戏的,无语的,忍俊不禁偷笑的,一众皆瞪着大眼睛看着驯兽师耍猴,
还有前方两个直播大摄像机,一个定格在他还没搞清状况的表情上,另一个,
——瞄准在右侧最那头,严彬青似笑非笑的脸上。
他攥着手里黑色丝带捆好的鲜红玫瑰,
突然明白了“传过来”是什么意思,更明白了猴的心情。
“哎哟,观众朋友们,大家可都看见了这大庭广众,有谁在明目张胆地公费谈恋爱啊?”主持人开始调侃起来:
“现在流行的我可看不懂了,送玫瑰都要搞阵仗,这两朵玫瑰可是我亲眼看着,从右边,一个个人传到肖遇手里的,不知道肖遇本人收到这样的礼物,有什么感想?”
颁奖会场的工作人员生怕这浪掀不起来,
以每秒超过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速度冲过来递了一左一右两个话筒,
肖遇:“……”
他的人气太高,现场的直播摄像机齐刷刷乌泱泱地转了过来,大灯照得他眼睛疼,
其实但凡严彬青稍微收敛一点,这一年他俩的关系都不会被推倒这样风口浪尖的地步,
但严彬青偏不,他觉得这还不够风口浪尖。
肖遇右手抓着话筒,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又换到了左手,故意将袖口拉低了些,
“你们误会了,我和彬青……”
还没说完,台下一片哗然——
“天呐,你们看看,他们还带着情侣手链!”
“我的天,还真是,”
“哎呀,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半小时前严彬青都在台上亲他了,还不能说明他俩是真的在一起了?”
“也对,没想到,最终居然是严彬青这个小狼狗攻陷了肖肖!——”
小狼狗?
不如说是大流氓吧。
自从三年前他们通过微博取得联系,严彬青经过了几层点头连连叫好的导演审核,顺风顺水地进入了剧组,本色出演了那个和他对戏的超级混混之后,
剧组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
——肖遇,新来的那个小男孩,是你的什么人啊?
——是你…嘿嘿,男朋友?
——哎呀,你别见外,这都什么年代了,人能变性狗能无性繁殖,连猪都快克隆生产了,不需要让咱们年轻人担负繁衍人类的大业,
——你给我说说,那人成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转,是你相好不?
肖遇听见一关系挺好的弟弟说这话,微笑着转过头,在心里默默把剧本第一万次甩在对方脸上之后,方方正正地坐在对方面前:
“滚(你妈的)蛋。”
当然中间三个字没说出来,他在圈里还想混。
但也赖不得人家,毕竟严彬青把一部歌颂家庭温暖,人间真情,和社会正义的电视剧,生生演成了混混改邪归正,撒泼打滚追妻连续剧。
——更甚的是这妻不是剧里的角色,而是肖遇本人。
自打进了那个剧组,严彬青也不知道抽了什么东北大风,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是别人上赶着来追他,现在居然像个大型金毛,呸,银毛犬一样每天跟在肖遇屁股后面转悠,
冷了给人家加衣,晒了给人家撑伞,饿了给人家送饭,
甚至肖遇演哭戏,情绪出不来,他去坐在肖遇旁边一声不吭地陪着,一呆就是三个小时。
认识第五个月,肖遇在剧组过生日,喝的有点高,见到一个艺人就要举起道具枪跟对方大杀一场,严彬青连忙上去把他手舞足蹈的胳膊拿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把人生生抱上了车,要送他回酒店。
神志不清的肖遇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严彬青开不了车,只能陪他一起在后座坐着,
肖遇:“哎,”
严彬青:“怎么了?”
肖遇:“你干嘛天天对我这么好啊,”
……
第五个月零三天,肖遇终于趁着酒劲,问出了这句话。
严彬青笑:
“我对你好吗?”
“……”
肖遇点点头,把手松开,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难受地打了个酒嗝。
“我觉得也就一般吧。”严彬青皱眉,
“……”
那年肖遇二十六岁,没谈过恋爱,没有过初恋,没动过心,追他的人一大把,却一个个都被他刻意疏远之后知难而退。
他是个生活能力很差的人,感情能力也不强,勉强感受到别人心意的时候下意识就是把人家推走,
因为感情很麻烦,需要付出,收获不一定,但一定得吃苦。
而他不喜欢吃苦。
那是个夏天,夜里爱下暴雨,滴滴答答密密麻麻的声音砸在车顶上。
严彬青把车窗上的遮挡帘降下来,一片帘子在下降的过程中被肖遇靠在窗户上的脑袋挡住,肖遇抬起头一看,还没看清,脖子就被严彬青一把拉了过去,
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侵蚀之前,他听见严彬青对自己说,
“肖遇,我喜欢你。”
……
最近一年,每当想起这句话,肖遇都会捏着烟屁股发呆,
是的,近一年他开始抽烟,烟头的火在没留意的时刻里烧到了尾部,烟灰累积了很厚,很长,被他猛地回过神抖掉,掐灭之前差点就烫伤了皮肤。
他曾经相信过严彬青说的话,
那曾也是他二十六年来,第一次生涩地接吻。
严彬青的手掌很大,甚至能拖住他的一整张脸,另一只手放在他脑袋后面,
皮肤接触的时候肖遇猛地一哆嗦,从酒劲里清醒了九成。
亲吻持续第五秒的时候,肖遇挣开了,转头弯下身,用食指中关节用力压着太阳穴两端,烦躁道:
“…我他妈的这是在做什么啊。”
“怎么了,你头疼?”
“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什么话?”
“……”肖遇不吭声。
“说我喜欢你?为什么别说,”严彬青语气里有些不悦,“我喜欢你这件事让你很丢脸吗?”
肖遇转过脸去,
“我觉得咱俩不……”
不合适,但还没说出来,他的目光被对方吸引了,
严彬青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脖子上带着条银色的挂饰,银白的头发因为下午拍打戏,沾了一堆泥水,此刻干了,变成灰粘在上面,
他脸上画着黑一道红一道的摔打痕,嘴角还沾着道具血浆,
脸上有块新鲜的红色的伤口,看起来画得尤为逼真。
肖遇鬼使神差地借着前窗的朦胧夜色,伸手上去摸了摸,
“嘶——”严彬青下意识一抖,
肖遇一愣,手指停在半空,反应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问道:
“你这是真伤?”
“嗯。”
“我靠,不会吧,”肖遇的酒彻底醒了,“不是画的特效妆吗?还有哪里?这个呢?”他说着,抓着严彬青的胳膊,碰了碰小臂上那一道最大的疤痕,
“这个是假的,画的,”
“那还有哪里?”
“没了,”
“真没了?胳膊上没了,还是全身都没了?你今天不是拍了一下午打戏吗?”
“嗯,都没了。”
“你把衣服脱了,”肖遇松开手,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
严彬青看了他一会,见对方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叹了口气,把短袖脱了,
——腰腹和背后的肌肉上有许多长达二三十厘米的打痕,隐约的暗红色,中心是鲜红,还有的已经乌青了,肖遇用手去碰的时候,严彬青的后脑勺直直流了两滴冷汗下来。
人的同情心在面对弱小的时候会激增,但严格意义上讲,严彬青不算弱小,
除了年龄小五岁,他比肖遇的体格身高武力值都大了一圈,肖遇在他跟前能被一把抓进身体前小鸟一样搂着,
——但肖遇此刻还是像个护崽的老母亲,保护欲突然爆棚了,
“不是有武术指导吗,怎么还弄成这样,抹药了没有?”
“没抹,麻烦,皮外伤,一周就好了,”
“那些人下手这么狠,你怎么不跟导演场助他们说?”
“……”
“圈内常识啊!打戏怎么能真打!那杀人是不是也真杀了?”肖遇怒气冲冲,突然有种特别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带来的人受了欺负,拿出手机就在通讯录里翻着电话,“我给你打,”
“肖遇,”
“138092……”
“肖遇,别打了,”严彬青第二次叫他的名字,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地闷头摁数字,将肖遇的手机一把拿过来,扣在一边,“他们都知道。”
……
此话一出,不必多说,肖遇突然明白了。
娱乐圈是什么地方,欺软怕硬,攀附权贵,
大牌可以一个月一次性拍完全部的场景,其他危险的场景全用替身,但像严彬青这种还没出现在荧幕上的新人,就得等着,受着,家里再是个人物,只要不在这个圈子里,这手根本伸不到外省的大城市去,
剧组里的人只当他是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新入行的而已。
肖遇皱着眉,他脾气容易怒,此刻忍了半天才压下了心里的怒火中烧,
他俩开车去附近药店买了点跌打损伤膏,因为严彬青坐在驾驶位,不好离人,所以肖遇戴了帽子口罩自己去买,
但他不知道该买什么牌子,于是站在药柜子前,像在恒隆商场购物一样跟卖药的药师小妹说:
“来,一个牌子给我来一瓶。”
“……”
等他转身走出药店,药师小妹翻了个钢镚那么大的白眼:
——虽然知道来这里买东西的人都有病,
——但有装逼病的,这还是头一个。
肖遇提着半麻袋跌打膏回到车里,开了盏小灯,一连扣开几瓶的盖子,
研究了半天说明书,字太小,实在没了耐心,用食指各个牌子抠出来一块,直直地就捅到了严彬青腰上。
“嘶我——”
那后面的一个字“操”被严彬青生生咽回了嗓子眼里,毕竟他见肖遇的神色带有怒意,面色铁青,如同暴怒的关公,
好家伙,不敢说了。
这肖家的贵公子哥,哪里会照顾人,有这份心自己都应该感恩戴德,就别鸡蛋里挑猪棒骨了。
肖遇平时很少染头发,基本都是深灰,唯独那次为了拍戏符合角色染成了浅棕,手腕上还戴着副下午拍戏用的学生气手表,
他低着头,睫毛垂着,眼神放低,角度问题刘海盖住了上半张脸,只剩一个尖尖的下巴。
正在肖遇伸手从瓶子里挖第二块药膏的时候,严彬青猛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肖遇,你交过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