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二百九十、三百、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零三、三百零四、三百零五元许欢一张一张数着，连着数了三次，才把钱两次对折。塞进了一个扁扁的长方形盒子里，然后放进了书包里侧带着拉链的隔层。
这是寒假许欢用姨妈给她的零花钱攒下的，她没有告诉母亲这笔钱的存在。她只把收到的压岁钱的数目告诉了母亲，已经被母亲收走了。许欢不预备告诉母亲她有这么大数目的一笔钱，如果许太太知道，她将失去这笔钱的自由支配权。
许欢的姨妈当然不会给她这样多的零花钱。只是今天五元，明天十元，渐渐的，竟也被许欢攒下一笔数目颇为可观的钱。
假期在补习班的时候，即便是不那么阔气的同学，也会经常买三元钱一包的乐事薯片。许欢从来没有买过，她的零食消费还停留在五角、一元的水平。她最奢侈的，也不过是买一条两元钱的焦香原味的阿尔卑斯硬糖，这个味道的糖果香甜中带着一丝焦焦的咸味，许欢很喜欢，然后在打开包装放进嘴里的同时把余下的分给同学。
许老太太曾拉着孙女的手给她看手相，遍布着粗细纹路的手掌上一条线蜿蜒着爬出了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消失不见。许老太太说孙女拢不住钱，金钱线都流向了手指丫，溜出去了。
许欢当时很不服气。暗暗想着，我这么节俭，从来不胡乱花钱，怎么可能拢不住钱，就连妈妈都说我能攒钱呢！不过，现在看来，的确如许老太太所说，许欢拢不住钱。
厚厚的一沓钱被展平摊在桌上，边缘却依旧沿着折痕翘起，像是伶人的兰花指，不堪盈盈一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许太太看着刚刚放学回家的女儿，扬起头用下巴遥遥点了点桌上的钱问道。许欢的眼睛像苍蝇盯着剩饭一样牢牢地钉在了钱上，她知道，这笔钱马上就不是她的了。
“妈妈又翻我东西了？”许欢反问道，尾音略有些上佻，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什么叫翻你东西？”许太太蹙了蹙眉，“我是洗衣服的时候打算把你书包洗一洗，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更何况，你是我生的，我看看怎么了？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如果不是见不得人，又怎么会怕人看？”
“钱是假期住在姨妈家里的时候，她给我的零花钱。”许欢没有同母亲争辩，她无力的叹了口气，回答了母亲的问题。
“你姨妈给你这么多钱你也敢要？”
“不是一次性给的，姨妈总把买菜时的找零给我，有时候我去补习班之前，姨妈也会塞给我十元二十元让我买零食，这些都是我没花完，攒下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欢欢，你也别嫌妈妈烦，妈妈也是怕你学坏。”
“妈妈放心好了，不会有人在钱包里放着三百多元的零钱的，妈妈经常买菜，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吧。”许欢不无讽刺的说。
许太太听了，眉头皱了一瞬但很快就展开了，毕竟，她要做的事情比较过分，总不好跟女儿太过计较。
“欢欢，这么大一笔钱你放在手里容易乱花，就先放在妈妈这里，妈妈帮你保管了。”
“如果我真的会乱花钱，妈妈也不会看到这笔钱了。”许欢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许太太话里的漏洞。
“之前不会不代表之后也不会啊，你现在这个年纪最没有自制力了。”
“妈妈，这是我的钱。”
“哎呀，我知道是你的，我也没说要你的钱，只是先帮你保管。”
“呵，妈妈是打算把它们跟我的压岁钱一起放在你的钱包里保管吧。”许欢语气里的讽刺太过明显，让许太太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许欢，你这是什么态度？妈妈都说了是帮你保管，我还能要你的钱吗？更何况，妈妈和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以后家里的钱还不都是你的吗？难道妈妈还会把钱花到别人身上？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体谅妈妈的用心？”
“我自己也能保管，为什么一定要放在妈妈那里保管？”
“你年纪还小，还没有建立正确的金钱观，成熟的消费观，手机不能有这么多钱。”
“呵，妈妈一会说我年纪大，一会说我年纪小，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倒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大还是小啊？”
“你！”许太太也察觉到了自己话语前后矛盾，她怒不可遏，这都是女儿的错，她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我就算是花了又怎样？我养你这么大，花你几个钱怎么了？还你的钱，你挣钱了吗？你没有挣钱哪里来的钱？别人给的，别人白给你啊，除了父母，谁能白给你钱？还不都是我给出去人家才会给你？”
“姨妈给我的压岁钱，我所有的压岁钱，都给了妈妈。这个是姨妈给我的零花钱，也不是一次给我的，而是我自己攒下的。”
“你以为不是压岁钱我就不用还回去了？你在姨妈家白住了一个假期，我能不给人家买礼物？”
“那现在我不欠妈妈的了吧，礼物是用我的钱买的。”
“呵，你好大的口气啊，就这么点钱就不欠了？三百元钱，够买什么的啊？许欢，你简直太可笑了。”
“这钱在我这里就是巨款，在妈妈那里就是这么点钱，是多是少都是妈妈说了算。”
“你！”许太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昭显着她此时的怒气。“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和我说话？我问你，我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要钱做什么？”
“是了，多亏了妈妈提醒，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思思姐姐的，我确实应该好好谢谢姨妈。”
啪！一个耳光落在了许欢的脸上。许太太犹不解气，一下比一下响亮的耳光接连落在了许欢两边的脸上。“你在跟谁讲话？许欢，你说这种话，我就算打死你都不为过。你的意思是我没养你是吧？你能长到这么大都是你姨妈的功劳是吧？这个世界上，谁对你都比你妈对你好是吧？那你别叫我妈了，去做你姨妈的女儿吧！”许欢一边挨打，一边默默地听着母亲气急败坏的叱骂，这种阵仗，她已经习以为常。从前，每当母亲打她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后来，她察觉到，她真的犯错时母亲往往没有那么生气，母亲真正生气的时候都是她无话可说、无言可辩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每天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啊？为了你上学方便，我和你爸爸租着这么贵的学区房，炒菜的时候连肉都舍不得放。偶尔放点肉沫，全都夹到了你的碗里，还把你不爱吃的肥肉给你咬掉。你不爱吃，我们就爱吃吗？你爸爸血压那么高，一口一口腥腻的肥肉吃着，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为了你住得舒服，我带着病，咬着牙擦家具、洗衣服、擦地板、收拾屋子，最后都累得进了医院，结果换来了什么？就换来了你的狼心狗肺。许欢，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许欢听着清脆的巴掌声和母亲循例的怒骂，竟觉得有些乏味，原来我的心理素质被母亲锻炼的这么好了吗？许欢在心里自嘲道。不仅如此，她还默数了母亲打了他多少个耳光，是十四个。许是打得累了，许是害怕巴掌声盖住了她说话的声音，许太太停下了手。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许欢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疑惑，不是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吗？怎么父母就不会做错呢？后来，她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它不是说父母不会犯错，而是说，身为父母，即使犯了错，也一定是关心则乱，作为子女，应该体谅，而不是一味地指责父母的过错，应该多想着父母对自己的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许欢觉得，这个世界对父母简直是太宽容了。即使父母行为有失，做子女的，不仅要谏使更，还要怡吾色，柔吾声。谏言如果不被采纳，要悦复谏，即使被鞭笞了也要无怨无悔。这么高尚的品格，不像是人，倒像是西方的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许太太伤心至极，回到房间里躺着，临走时，还不忘拿上桌上的钱。她一边走，一边说，以后我和你爸爸要对自己好点，对你怎么好都没用。钱能给自己花就给自己花，给谁省啊？有什么用？没用，我算是看明白了，儿女以后都指望不上，老了以后，只有我和你爸能彼此照顾了，指望你，呵，还不如指望一条狗！
听着母亲的话，许欢想，是所有的父母都喜欢放大自己的付出，放大自己养育儿女的辛苦，还是只有自己的父母这样？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