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闹
虽然雪是化了点，可一路上泥土凝冻，牛车赶起来也只能缓慢地前行。
陈二媳妇搂着红红，她的小脸已经被风吹的通红，原本就红肿的伤口看起来更加可怖，村里卫生所的医生没敢给她多弄弄，只用盐水消了下毒，血是还在流的，陈二媳妇只能温柔地把红红护住，轻声哄着她。
王铁牛这时也不知如何宽慰这一家三口了，沉默寡言的陈老二面色沉重，哄着红红的陈二媳妇双眼通红，哭的力竭只能小声抽噎的红红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疼，只能尽力把牛车往好走的地方加紧赶路。
“陈二哥，你也别着急，红红是个好孩子，她脸上肯定会没事的。”
陈老二听见王铁牛的宽慰扯了扯嘴角，象征性地笑了笑，“我也觉得我家红红肯定没事，谢谢你了铁牛，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王铁牛挥了下鞭子，“都是一村的，咱们别说这些。”
白着一张脸的陈老太带着铁蛋回到家，一进屋也不管陈二爷们咋看，“铁蛋，你告诉奶，你是怎么打的红红。”
铁蛋开始看见红红哭确实是吓了一跳，而且红红脸上流了这么多血，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被自家奶这样一问，才像回魂了一样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完。
听完前因后果的几人都沉默了，原来铁蛋一直要红红和他玩棍子，谁知道铁蛋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之前陈二爷他们用镰刀砍下来的荆棘条，就想捡起来玩，一时没收住直接掺在了红红的脸上，红红的哭声立马就响起来了，铁蛋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娘，红红的伤……”
陈大媳妇纠结的拧着帕子问道，“二弟们已经带着红红去镇上了，红红的脸肯定要钱……”
她止住了话头，没说完的话大家都清楚，红红现在拜铁蛋所赐受了伤，老二家带着进镇上去了，看脸的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是陈家哪儿有钱，有钱的只有陈家四房。
当时李英红嫁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闹着老四分家，不就因为她家娘家经常补贴，不分家就得补贴整个陈家，分家了只用补贴四房。
陈老太看着一言不发的陈二爷，闷声不倒气的陈老大，还有畏畏缩缩看着自己心里自有算计的大媳妇，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铁蛋，咬了咬牙，“这钱我找老四家借。”
说着她直起身，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陈大媳妇，“这钱到时候花了多少你也要明白是为了去弥补铁蛋造下的孽，以后你和老大自己想办法还吧，我和你爹都一把年纪了，老大，你不会还指望着我拉下脸子给你借钱以后又给你还钱吧？”
陈老大羞愧的低下头将手拢在袖子里，试图把冻得僵硬得手回暖一下，和自家媳妇对视一眼，知道这回确实是铁蛋闯祸了，不然自家娘平常一直偏心铁蛋，这次说的话却是隐隐有种不管铁蛋的感觉，“娘，这钱我和秀珠还。”
陈二爷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坐在位子上沉默地抽着旱烟，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铁蛋一个人坐在屋中间的地上，却没人去拉他起来。
“这钱，老四家不一定会给，而且老四家要初三才回来，老二家肯定急用。”陈二爷抽了一口烟，看着自家婆娘看他带着疑问的眼神继续说道，“去找苏月借吧。”
听见苏月的名字，四人心中都出现了突然像被拨云开雾一样的明朗感，说起来苏月家确实和他家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而且苏月家现在有钱，也许真的会借，可是，谁去借呢？
面面相觑下，陈大媳妇看着自家婆婆盯着自己的眼神如芒在背，她把铁蛋从地上拉起来，“娘，我带着铁蛋去借。”
陈老太满意的收回目光，她和苏月曾经闹过，让她拉下脸子去找苏月，不如让她去死，老大媳妇什么好处都得到了，现在不让她去让谁去。
“不用给铁蛋洗脸，就这样带着去。”
陈大媳妇诺诺应了一声，给铁蛋拍了拍灰，哄了几句，和陈老大带着铁蛋出门往苏月家去了。
这头苏月刚刚从地里回来，没来得及吃上村里这口刚发生新鲜的瓜。
她倒是没想到村里有人会打她的主意，毕竟现在村里都把她当财神爷看，等着她带着大家赚钱，谁会打她的主意。
早上吃的猪儿饺子太撑人，森森淼淼中午也不闹着吃肉，李淑华和曾莹早就回去了，所以干脆苏月中午就随便做了点清淡的素火锅吃。
冒的热热的锅子，没放任何肉，只烫了新鲜的小白菜，还有切成三角形的豆腐，捞出来在辣椒蘸水里轻轻一滚，吃起来又烫口又舒服。
三人正吃的热闹，就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好像有人在敲门，“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苏月心里疑惑，嘀咕着叫也是一脸迷茫的森森淼淼别跟着出来，外面风大，自己戴上帽子出门去看看。
把院门打开，好歹没把苏月吓一跳，只见陈大媳妇搂着铁蛋看见她开门，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嘴里大声哭求着，“苏家姐妹，求求你救救命吧！”
哭的那是一个惊天动地，旁边站着的陈老大也是低下头，脸上带着惶恐和羞愧，又想抬头看苏月，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看见自家男人这样，陈大媳妇心里骂了一句，又见苏月虽然被自己震惊住，却根本不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又哭着开口重述了一遍，“苏家姐妹，求求你救救我家红红的命吧！”
这下苏月是真的懵了，脑海里飞快的转动，“红红？”想了很久后才想起红红是陈家二房的孩子，还和自家森森一样大，如今一起在小学读书。
不过红红又不是她家的，找上门来叫她救命，她救谁的命？她又不是医生。苏月也没拉陈大媳妇起来，只嘴里说道。“大嫂子，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你这样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你想叫我帮什么忙。”
陈大媳妇不见苏月拉她，只好自己又抱着铁蛋起来，铁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刚刚跪下的时候被自家娘拧了两下，疼的他现在都还忍不住用手去搓。
陈大媳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苏月啊，你不知道，我们家红红今天在山上被刺刮到脸，好大一条口子，老二家的已经送她去镇上医院了，可是……可是……”
话没说完苏月就懂了，送去医院，但是囊中羞涩呗，不过囊中羞涩干嘛找她借钱，她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直接把苏月逗笑了，她没忍住笑了一声，这笑声带着讥讽，把陈大媳妇弄的脸一红，却又只能继续说道，“我想着咱们家好歹沾亲带故的，若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会这样求上门来了，大妹子，红红可怜啊，我们家四弟妹又没在家，只能求大妹子可怜可怜红红了。”
说着她又想跪下，苏月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大嫂子，你说跪来跪去的多不像话。再说了，咱家这沾亲带故的，当初我们家是穷亲戚的时候不也没见你们帮衬一两把吗？”
这番话是真说的诛心，连一旁本就不好意思的陈老大都恨不得掩面而逃，心里隐隐怪起了自家爹出的馊主意。
陈大媳妇也知道这话刺人，可想到红红这档子事不解决，心下一狠，用力掐了一把自家铁蛋，铁蛋被掐地哀嚎一声，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魔音灌耳。
连在屋里吃饭的森森淼淼都被吓得跑出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碗，看见是铁蛋，森森立马就跑到苏月身边站着。
“怎么了？娘？”
他碗里还放着热乎乎的菜，上面裹着厚厚的油，冒出的香气馋的一早上还没来得及吃点什么的陈家三人口水直流。
铁蛋一下也不哭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森森的碗，拉了拉自家娘的衣袖，“娘。”
淼淼也跟着跑了过来，苏月看着两个孩子帽子围巾也没带，“没什么事，你陈家大伯娘找娘有事，森森别管，带着淼淼回去烤火。”
森森犹豫着不肯离开，怕娘被欺负，苏月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领，“不会有人欺负娘，快去吧，如果有人欺负娘，娘就叫森森来救我。”
森森才稍微放下了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听苏月的话，带着淼淼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屋子。
看着森森端着一碗好吃的回去，铁蛋又扯了扯自家娘，“娘。”
话里露出点急迫，陈大媳妇现在可不敢多提什么要求出来，只把目光收回，不理自家儿子那点想法，张着嘴道，“大妹子，可是红红实在是可怜啊，当年的错都是我们大人的，孩子无辜，求求你就发发好心帮帮忙吧，求求你。”
苏月如今确实不知道红红的事是真是假，可这番话也并无道理，红红只是个孩子，若她有什么事自己不帮确实太过于铁石心肠。
她脸上带了些犹豫不决，正在想着如何下决断的时候，碰见了刚从村头来的春妮娘。
一看见苏月春妮娘就急忙上前打招呼，“诶。苏月，这是？陈家大媳妇？你们在这儿干嘛？”
苏月笑着回道，“没事，嫂子要去哪儿？进屋坐坐吧。”
春妮娘摇了摇头，“我不坐了，刚从铁牛家回来，陈大媳妇，你家二弟妹家红红不是被铁蛋弄伤了脸去镇上了，你们不去筹钱还在这干嘛？”
看着陈大媳妇一下子就有些白了的脸色，又看见苏月脸上恍然大悟的神色，突然灵光一闪，拍了拍脑门，“你们不会找苏月借钱吧？”
春妮娘脸上露出嫌弃，“以前苏月家不见你们上门，现在倒是记起来了。”
苏月被那句“被铁蛋弄伤了脸”妥妥震惊到了，难怪急得找她借钱，原来又是铁蛋闯下的祸事。
陈大媳妇看春妮娘戳穿了这件事，心里又急又怕，怕苏月怪她有所隐瞒，只瞬息之间又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话，还用眼睛偷偷瞟自家像哑巴了一样的男人，被陈大媳妇一恨，陈老大才低声下气地开口求着苏月借点钱给红红看脸，以后一定会还钱。
知道红红伤到脸的事是真的以后，苏月原本不想借的，可想着红红只比淼淼大了两岁，也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陈家二媳妇性子比较软，平常见她也会小声地打声招呼，沉默片刻后，苏月开口，“借多少？”
春妮娘想开口劝苏月别管这件事，苏月又接着开口，“我这钱是为了红红，也只借这一次，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见不得孩子受罪，借了这次以后有什么事也别再找上门找我，当着婶的面也请她做一个见证，你们日后还钱就行。”
听见苏月愿意借钱，陈大媳妇面上一喜。“就借五十。”，陈老大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春妮娘嘴巴一撇，眼里赤裸裸的全是无语，“也是苏月心好，以后你们不还钱，我就去找村长收拾你们。”
苏月从兜里摸出五张十块递给陈大媳妇，看着他们飞快离去的背影，“谢谢你了婶子，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请你做个见证。”
春妮娘摆了摆手，“小事一桩，咱们受你的照顾可不少。”
“婶子进屋坐坐吧？”
“不坐了，我回去做饭给你叔吃。”
苏月又送走了春妮婶，进门把院子锁好，进屋后就看见两个小家伙滴溜溜地小眼睛望着她。
苏月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没有因为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就做出隐瞒，森森听完后眉头都皱了起来，“娘，红红确实挺可怜的，她在学校还得天天给铁蛋背书包。”
苏月夹了一筷子菜，叹了口气，“红红确实可怜，希望她的脸能好起来吧。”
一直到晚上陈老二一家才回来，红红的脸上贴着纱布，陈二媳妇脸若冰霜，没等她开口陈大媳妇就从包里摸出四十块钱，“弟妹，今天的事是铁蛋做得不对，这四十块钱是嫂子给红红看病的，你收着。”
陈二媳妇收了钱，却依旧没给他们好脸色，今天在镇上诊所看病的钱还是铁牛帮忙垫付的，一共就是六块钱，开了药换着擦，十天以后还要去诊所复查一次，若是陈大媳妇不拿钱，她已经想好了怎么闹这一场。
红红已经困得不行了，陈老二让自家媳妇把红红带进屋里哄睡，自己坐在堂屋里，看着自家大哥低着头不敢面对自己的样子，“以前三弟，四弟家分家，我没想过，如今我觉得我也该想过了。”
看着自家一把年纪的爹娘脸上露出惊讶，陈老太几乎是立马就否决道，“我不准，老二，今天是铁蛋做错了，以后我会管着他，你三弟四弟已经分家了，今年开春就要另起房子，难道你也要做这种不孝顺的人！”
陈老二却根本不顾自家娘说的这番狠话，只把手用力在桌子上一拍，“从小我就什么都要让着大哥，现在红红还要什么都让着铁蛋，红红这么大了什么好的都没吃过，之前四弟叫我分家，我已经为爹娘考虑过了，现在也到我为了红红们考虑的时候了。”
说完以后这个家里一向最老实巴交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屋，只剩下被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的陈老太，和一脸沉默低着头的陈二爷。
陈老二的爆发就像忍了许久才会喷发的火山，平时不做声响，一旦喷发了就会让大家都付出代价。
回到屋后的陈老二看着自家媳妇靠在床上搂着熟睡的红红流泪，上前给她擦干净眼泪，“以后咱们分开单过，再也不让红红被欺负了。”
陈二媳妇默默地靠在自家男人怀里，将眼泪憋回去。
“明天我去把钱还给铁牛哥，大嫂们肯定没这么多钱，四弟妹又没在家，我去打听打听谁借钱给了她们，好上门感谢一下，红红的脸医生也说了，只要好好养肯定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她心里涌现出一股子心酸，“以后分家了咱们多买点好的给红红补补。”
陈老二轻轻地点头，“我都听你的，你放心，全部交给我。”
铁牛回家后接过自家媳妇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今天可冷死我了，幸好红红没事。”
铁牛媳妇把碗放好，又去倒热水给铁牛洗脸泡脚，“要我说红红也是可怜，到底今天是怎么了，好好的孩子弄成这样。”
铁牛把脚放进滚烫的热水里，舒服的发出喟叹，把红红受伤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铁蛋啊，就是被宠坏了。”
铁牛媳妇听见是铁蛋弄的，开口道，“这真是无妄之灾，铁蛋也被惯的太厉害了。”
她摇了摇头，“幸好咱们家小牛不和铁蛋一个样，既然你借了六块钱给陈二嫂他们，就别急着去要，如今他们也没钱，等有钱了再说吧。”
铁牛就知道自家媳妇最是心好不过的人，搂过她亲了一口，“我知道，医生说不好好养以后可能要留疤，女孩子留疤多难看啊，咱们家还有些苏月过年前送来的红糖，明天分半块给红红泡点吃吧，就当甜甜嘴，小姑娘可怜的哦。”
铁牛媳妇点了点头，“确实，小姑娘最重要的就是脸蛋，送点红糖去也好，我看今天陈二嫂也担惊受怕的，都是可怜人，以后咱们日子好了也多帮衬帮衬，红红还和咱家小牛一个班呢。”
“好，快早点睡吧，晚上冷的很。”
铁牛家熄了灯去睡了。
夜色凝重，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怀着愁绪久久无法入睡盼着明天的到来，也有人没有烦心事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