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义庄
声音清晰嘹亮，一听便是人声。
被萧景熙这么一搅合，那吹拉弹唱的乐曲全都乱了套，宛如踩住了大象的鼻子，高高扬起的音调简直要歪去爪哇国。
“好啊，原来都是人在搞鬼！”程玉琼率先冲了出来，他怕鬼怕得要死，看热闹却也是第一名，把那人丧服的高帽一摘，说道，“这都是纸折的！”
他又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烟味，一股呛人刺鼻的烟味直入胸膛，顿时捂住了口鼻，闷声道：“什么味？”
往后走了几步，拉住一个要跑走的小孩，他的手中还握住一捆潮湿的干草，正升腾起一团团泛黄的浓烟。
“原来还有小孩搞鬼。”程玉琼见他挣扎得厉害，就放走了小孩。
“哎，卖护身符啦，护身符诶，我老徐头在这里活了七八十年咧，多亏这护身符，才能平安活到这个岁数诶！”刚才不知所踪的老徐头双手捧着一只大竹盆，里面放着成堆的黄纸护符，正吆喝着，见到那些人发现了端倪，转身就跑，却和自己身后的孙儿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是“啊”了一声，一齐摔在了地上。
老徐头手上捧着的符纸也落了满地。
程玉琼连忙扶起老徐头，却又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逃走，说道：“你这老头，故意说些鬼话来哄骗我们，说，你到底有何目的！”
老徐头见挣脱不过，那些村民也被一个个摘去了身上的伪装，哭叹道：“哎，这也由不得我老徐头，我们这村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闹鬼的传言，往来的客商越来越少，村民也没什么钱赚……”
“于是你就跟这些村民串通一气，演出这么一场戏，来骗些钱财？”程玉琼说道。
听到“骗”这个字，老徐头立即吹胡子瞪眼，说道：“哪能是骗呢？我老徐头一没抢，二没偷，这护身符都是自愿买卖，还都是我从槐树土地爷那里求来的，灵验得很！”
他这番说辞有理有据，理直气壮，倒是让程玉琼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护身符多少一只？”
“嘿嘿，十两银子，十两银子一只。”老徐头嘿嘿一笑。
“十两，你倒不如去偷，去抢呢！”珠春衣也跟了过来，她身后的铁巨琅变成了一只软脚虾，还趴在他娘子的身后，脸色惨白，看见那些村民的装扮时，又吓得闭上了眼。
“不是说官府拨了赈灾款吗？”程玉琼问道。
老徐头恨恨道：“你懂些什么，这天下的官哪有不贪的，都是官官相护，我呸！”
“对啊，我们这县官还说前些时间上头剥了一笔钱，眼下我们那村子里发生了命案，说是不吉利，也不分给我们了。”
“哪里有什么钱啊，穷得饭都没得吃了，呜呜呜。”
“……”
那些装扮成“鬼”的村民纷纷抱怨，也扯下了身上纸折的衣物，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无神，一看便知是挨饿了许久。
程玉琼偷偷藏起了自己的牙牌，一甩袖子，说道：“太可恶了，连赈灾款都要克扣。”
“那要说最可恶的就是那皇帝小儿，每年都要交那么多钱，他吃香的喝辣的，怎能知道我们的苦哦！”
“呜呜，今天只能啃树皮了，阿娘，我想喝粥！”刚才烧草的小孩哇哇大哭了起来。
“哎，我们的纸帽都没了，以后的营生也没了！”
“……”
村民们看着残破的纸帽、纸衣，被雨水泥泞沾染成一坨坨无用的淤泥，皆是一副绝望的神情，似乎看不清日后的道路前途。
见他们如此困苦，程玉琼也不由得生出仗义豪情，说道：“你们放心，有我在，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萧景熙听到程玉琼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由得感到一丝诧异，看来这些日子，这昏君看来也是有些长进。
“这位可是我们的郡守太爷，一定会替我们讨个公道！”店小二壮着胆，向村民们介绍。
村民们一时间也喧哗起来，有些人听过涟湖郡太守的名声，对于程玉琼过于年轻的外貌也颇有质疑。
程玉琼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要破除这里的谣言，其实这村子也算交通要道，如果有商贾经过，一切也会好起来的。”
【滴滴，宿主触发绥夷村水鬼任务，请宿主帮忙调查绥夷村水鬼杀人真相。】
听到系统提示，程玉琼脸都抽搐了一瞬，自己怎么还领到了侦探剧本？
他皱了皱眉，转头问那徐老头：“徐老头，你编的那鬼话，是真是假？”
老徐头说起那一家五口，仍是心有余悸，说道：“哎，这个老徐头可不敢撒谎，这是真的发生的事情，现在也成了一桩悬案，尸体都还摆在义庄上呢，哎哟，那个惨哦。”
程玉琼听了脸色又渐渐发白，可他也算是见过了死人，如今唯一能够探查的也只有这件耸人听闻的案子。
他定了定神，往人群中靠近了一些，说道：“既然本官来此，那肯定要探查此案，破除水鬼的谣言，徐老头带路？”
老徐头一听也精神振奋，说道：“有青天大老爷在此，想来那水鬼也不敢靠近！”
那些村民也纷纷附和，连声说着类似的话。
程玉琼有了他们的支持，胆子也大了不少，于是跟在那徐老头的后面。
走过萧景熙身旁时，程玉琼故意凑近了他，小声说道：“刚才事情多，忘记问了，你怎么在这里？”
萧景熙心里厌烦他，目不斜视，直直往前走。
程玉琼嘻嘻一笑，拍手说道：“啊，我知道了，你其实一直跟在后面保护我，所以才跟着那个青衣人到这里。”
萧景熙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狠狠说道：“与你无关。”
程玉琼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说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脸皮薄，想来也不会承认。”
萧景熙不再理会他，远远走出了几步，不料却靠近了珠春衣一伙人。
“这位少侠，在下不知你与那位的关系，多有得罪，见谅。”青崖客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摆足了架势，不情不愿地道歉。
他们也认清了形势，三人加起来的武功都不及这个白衣少年，看来这次的行动凶多吉少。
萧景熙早就知晓这三人的身份，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手握不知多少条人命，不欲与他们多说话。不由得靠近了程玉琼，挡住了身后三人的窥探。
珠春衣对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前方的程玉琼，眼里闪烁着微妙的精光。
义庄在绥夷村的西边，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但今天却聚集了一大波人。
村里的小仵作远远便瞧见乡亲父老们集聚过来，心里惊慌，急忙走出义庄，对着老徐头问道：“徐老头，怎地今日来了那么多人？”
他一走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唔”的声音，仿佛遇见洪水猛兽般，往后退了一步。
也并非厌恶这个小仵作，而是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徐老头憋住气，闷声道：“今儿来了个陆巡陆官人，来调查施家的命案，你快快说与他听，呕！”
小仵作扫了一眼，就冲着青崖客稽首，说道：“大人，小人名叫——”
青崖客的脸犹如黄瓜刷黄漆，又黄又绿，过了片刻也开始干呕起来。
“哎，你朝谁拜呢，大官在这里！”老徐头指着程玉琼说道。
“哦哦，呀，大人年纪轻轻就做到如此大的官位，想必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小仵作点头哈腰，说道，“小人名叫徐践，也是绥夷村的人。”
程玉琼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恶臭，但想到这仵作放在现代社会可是法医一般的存在，是个技术型人才，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屏住呼吸，说道：“你说说那几个人尸体的状况，什么时候死的，被谁发现的。”
仵作见他询问得如此仔细，也知晓他算个懂行的，说道：“他们是在五天前死的，昨天才被徐大娘发现，然后就小人就把他们搬到了此处。”
程玉琼点点头，问道：“我听徐老头说，他们死状蹊跷，可有此事？”
仵作咽了口唾沫，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说道：“的确如此，都是面目浮肿，好像被水泡了一样，但，但他们的心脏也都被挖去了。”
“什么？”程玉琼一惊，心也跟着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说道，“那他们的心脏找到了吗？”
“没有，”仵作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我听说，村子附近的水鬼都喜欢挖心肝吃，肯定都是水鬼干的！”
寻常仵作是最不怕鬼神之人，这小仵作怎么还一口一个水鬼。
程玉琼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意捉弄他，玩笑道：“这世间若是有鬼，那首先就是要找你这个天天剖肚掏腹的小仵作。”
小仵作吓得直翻白眼，竟然一头栽在了地上。
幸好一旁的村民眼疾手快，他才不至于脑袋着地。
程玉琼也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悠悠转醒才松了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那位好心的村民扶他下去休息一下。”
仵作双眼无神，手脚发软，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鬼不要来寻他，便被两个村民拖走了。
程玉琼又担心又愧疚，转头却见到萧景熙独自走进了义庄，也不由得感到好奇，跟着他一同进入。
义庄之内摆放着五具尸体，底下仅仅铺了一层草席，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尸体应当是被披上白布的，但绥夷村本就物质匮乏，连给人穿的布料都不多，何况给尸体，于是也就草草地摆在了这里，等选一个良辰吉日就打算彻底安葬。
程玉琼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以坦然面对那五具尸体，但呈现巨人观的尸体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时，程玉琼还是干呕出声，恨不得挖去刚刚见到的眼睛。
而萧景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更加靠近这五具尸体，细细查看。
程玉琼也起了好胜心，也凑到他身边观察，胃里翻涌的更加厉害。
这五具尸体死状恐怖凄惨，泛起青色的□□鼓胀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冲破皮肤的禁锢，若用细针戳破，恐怕要立马飞溅出青色的恶臭汁液，胸口的位置被挖了一个暗色血洞，伤口边缘泛起圈圈点点的瘢痕，像极了有人抠挖下他们的心脏。
毛孔中都流出一股股半透明的黄色液体，像蜡油般裹满了全身，都已经死了将近五日，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这种不明□□，那股无处不在的恶臭就是从中散发出的。
他们的脸庞由于肿胀的皮肤，就好像一颗颗人皮做的气球，五官膨胀得仿佛印刻上去一般，更显惊悚恐怖。
程玉琼扫了一眼，就觉得今晚的噩梦素材已经有了，再看看身旁泰然自若的萧景熙，程玉琼用两只手掌捂住了整张脸，又偏偏移开了两根手指继续偷瞟着地上的尸体，口中不由得咿了一声。
“怎么？”萧景熙下意识地问道。
“那个徐老头和仵作都说这是一家五口，但我见着怎么都是些青年男子，”程玉琼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眼睛，格外黑亮，说道，“难道这一家五兄弟都没有娶妻生子？”
“有一个不同，”萧景熙走到一具尸体前，俯下身子，说道，“此人的肤色略有不同。”
程玉琼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旁，观察了一番，也察觉出不同的地方，这人的身形比其他人略矮些，皮肤上还有青青点点的斑点。
他看了片刻，再也忍受不住眼前的场景，不禁弯下腰，“呕——”
再也受不了熏人的恶臭，程玉琼连忙跑出了义庄，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可此刻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失灵了般，再怎么闻，都是那无处不在的臭味。
他狠狠捏住鼻子，四处张望。
聚集在义庄外的村民也都散去了，可不远处的小路上还聚集着几个人，待程玉琼稍稍走近才发觉竟然是青崖客三人和徐老头。
“哎，后生仔们，不是我老徐头迷信，那里面五个人的死状也看到了吧，这就是得罪水鬼的下场，”老徐头从怀里摸出五个杏黄色的护身符，说道，“每个村民可都佩戴老徐头做的护身符，人人都能活成像我老徐头这般年纪，买一个吧！”
最感兴趣的便是铁巨琅，他看了眼身旁的珠春衣，扭捏地使了个眼神，又指了指老徐头手上的护身符。
珠春衣冷哼一声，说道：“你这护身符一只十两，也忒贵了，便宜点，八两，买你两个。”
老徐头面露难色，犹豫了许久，才说道：“三个侠士都要买，也可怜可怜老徐头，那就三个十五两拿走吧。”
珠春衣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从袖中摸出了十五两银子，丢给了老徐头，说道：“给你这老不死的买棺材钱。”
徐老头接过，又故技重施地用牙齿咬了咬，说道：“哎哟，我老徐头可长命百岁呢。”
程玉琼看见这一幕，不禁感到好笑，这三个武林中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竟也是有惧怕的东西。
徐老头转眼又见到了出来透气的程玉琼，连忙上前，手中拿着两个护身符，说道：“大人，你也来个护身符吧，老徐头给你留的护身符可是开过光的，特别灵验。”
程玉琼早就跃跃欲试，反正买了也算有个心理安慰，当他正要答应的时候，却见到萧景熙出了义庄，面色凝重，漆黑的双瞳看向聚集的人群。
“不了，”程玉琼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不愿在这件事上落下风，回绝道，“老徐头，我程，不，我一向是敬鬼神而远之，这种东西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老徐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收起了护身符，喃喃道：“哎，这年头，哪有不拜神的人。”
他看向萧景熙，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知道他不会买护身符，只能摇摇头，带着店小二要离开。
就在此时，不远处来了黑压压的一众人，乍一看好似乌云压来，像是来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