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花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让程玉琼吓了一跳。
另一只手掌也带着滚烫的温度抚过程玉琼浸湿发冷的躯体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上下游走,想要找寻藏在他身上的金钗。
程玉琼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室内的光线愈发昏暗,水声哗哗宛如雷响,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耳朵也只能听见轰隆隆的水声,如此境地下,肌肤的触觉愈发敏感,他浑身发着颤,脸上却渐渐滚烫,嘴里哆哆嗦嗦地说道:“不在我身上。”
萧景熙摸索了他的全身,像是在翻一块没有知觉的死鱼。
“死鱼”忍不住弹了一下,因为萧景熙的手指摸到了他腰部的软肉。
萧景熙不悦地抬眼,说道:“鞋子脱下。”
程玉琼听话地扒拉下鞋子,把它们踢到一旁,露出白晃晃的双足,踩在闪着微芒的金币堆上,冻得他禁不住缩了一下脚趾。
萧景熙见那夜行鞋软踏踏地漂上了水面,想来没有藏在鞋内。
“我说了,真的不在我身上。”
程玉琼闷声道,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他触碰过的地方又烫又痒,冰冷的水又持续不断刺激着肌肤,冷热交替下,他甚至怀疑萧景熙是不是用了什么内力打在他的穴道上。
传说中这些武林中人都会在普通人身上埋入一股暗藏的真气,如果没在规定期限内解除,那么这个普通人将必死无疑……
恍恍惚惚中,程玉琼也开始胡思乱想,尽量忽略那强硬不容拒绝的探索。
萧景熙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死鱼”,他站直了身体,水同样浸湿了他的衣物,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完美的体型轮廓。
他沉默地看了程玉琼半晌,冷声道:“若有一天我找到金钗,你定死无葬身之地。”
程玉琼忙不迭点头,这种情形之下就随他乐意吧。
“周大侠,”程玉琼的语气里饱含了敬意,说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一想如何出去?”
说完,他还指了指漫过二人腰部的水面。
萧景熙的眉心皱了又舒展,他越来越看不懂程玉琼,最终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正要转身时,却看见程玉琼脸色一变,猛地向自己扑了过来。
猝不及防,就被他扑倒了。
两人一齐落进了冰冷的水底,紧接着,一块高大的奇石砸在了萧景熙的位置,溅起层层的水花。
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萧景熙心中闪过的竟是一丝懊恼,懊恼自己为何如此轻便地相信这个昏君,他定是趁自己不备,要杀死自己……
可他听到了巨石落水的扑通声,这声音却让他心里紧绷的弓弦霎时松开。
在水中,萧景熙睁开了眼。
壁上的夜明珠已然掉落,沉入水底,星星点点荧光照亮了趴在他身上的人。
程玉琼倒在他的身上,双眼紧闭,一串串气泡自他的唇角溢出,长而软的发丝盘旋在他的身后,宛如海底的水藻。莹白的光芒映在他雪白的脸上,眉心皱出一个小鼓包,即使闭着双眼,他还慌忙地摸着身下的人。
想看看他是否受了伤。
萧景熙伸手环住身上的人,毫不费力地将他捞出了水面。
“咳咳咳!”
程玉琼突然重获呼吸,他咳嗽了半晌,终于缓过了呛水的难受劲,大口着喘息着,看向了浮在水面上的奇石。
正是在烧尾宴上那块寓意鲤鱼跃龙门的奇石。
“看来这福王的故事也不是胡编的,”程玉琼的声音捎带着些许暗哑,喃喃道,“这石头还真是海上漂来的。”
萧景熙望着满室的珠宝,他虽生在皇室,但长在民间,自然知道福王收敛财富的手段。
天下百姓的苦楚,有一半是福王导致的,而另一半……
萧景熙看了眼茫然无知的程玉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他走到木架旁,捡起未浮起的金制的器具,注入仅存的几丝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向墙面。
一枚金带扣撞击在墙面上,原本完整的墙面霎时崩裂出蛛网般的密纹。
程玉琼差点要在一旁叫好,但又觉得现在的时机似乎不太对。
难道他要把整个房间敲碎?
程玉琼看着头顶的缝隙越来越大,水流也成了瀑布状地倾倒而入,已经没到两人的胸口,沉重的水压之下,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萧景熙却不管程玉琼心中所想,他镇静自若地继续用这些价值不菲的金饰击打着石壁。
这次他击打的却是另一个部位。
程玉琼瞧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他忽略了萧景熙的身份,东林苑曾是萧昭帝的居所,那萧景熙自幼也生活在这里。
他对这密室应该也十分熟悉!
想到这里,程玉琼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泰然,能随意跟着福王世子进入这间密室,甚至还有时间检查自己是否有携带金钗!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萧景熙击打的部位应是这些墙面的承重点,倘若墙面倒塌,那困住两人的铁柱定会倾斜,那他们脱困的机会则是大大增加。
程玉琼不再原地傻站,他也到处寻找适合的金属器具,搜罗到一起后,给萧景熙递上了一支金簪。
见他递来的金簪,萧景熙的手迟疑了一下,说道:“太软了。”
程玉琼连忙从琳琅满目的金饰中摸索到了一枚金锁扣。
萧景熙接过后,以同样的手法击打向另一处墙面。
如此这般反复过后,水已然漫到了二人的脖颈,程玉琼不得不扬起下巴,呼吸着上层的空气,可是他也能感觉到呼吸愈发困难,就连可以维持呼吸的空气都在渐渐减少。
萧景熙握住最后一只金杯,击打在石壁的左上角。
崩裂的碎石飞落了水面,溅出点点水花,整个石壁开始松动,但是在程玉琼没有料到的是,石壁破裂的缝隙处,竟然也灌入了一股股水柱。
他惊诧地长大了双眼,又转头看向萧景熙。
水几乎都要漫过他的下巴,可是依旧他面色如常,好像早就在意料之中。
头顶的砖石也跟着松动,一旁的石壁再也承受不住水压,轰然倒塌,强烈的水流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冲向整个密室,就连那些沉甸甸的金币也经受不住水流的冲击,犹如纷飞的金色雪点在水中盘旋,那些金器银器、瓷瓶瓦罐也随着水流相互撞击,皆是被挤压得不成形状。
程玉琼不敢轻举妄动,他早就憋着一股气,勉强睁开眼缝,摸索着往外游去。
他知道这密室之外到底是什么!
这间藏宝的密室竟然建在了那片湖泊的底部,怪不得那甬道潮湿又阴冷。
只要往上游,他就一定能浮上水面!
程玉琼摆动着双臂刚要使力,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应是一个瓷器顺着水流撞击在了他的头部,痛得他差点憋不住气。
即便如此,他也一阵晕眩,黑暗中仿佛有无数朵烟花在他眼前绽放,刚浮起的身子沉沉地往下坠,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力气,此时此刻,他才真的觉得死亡距离他是如此之近。
可是他无法呼救,仅存的意识告诉他,千万不能说话,千万不能呼吸。
程玉琼紧紧闭着眼,四肢都发软无力了,他勉强地抬起手臂,也不知伸向何方。
他触碰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那只手有力地握住了他,把他放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程玉琼紧紧地抱住那个东西,大脑晕乎乎的,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欲望,双手双脚都缠绕上那凹凸不平的表面,虽然嗝得他生疼,但在生死时刻,程玉琼根本顾不得这些了。
水流像重锤不断触击他的全身,耳边尽是隆然的水声,他能感受到身下抱着的东西在带着他往上浮,就好像要冲破桎梏的牢笼,获得新生。
哗啦。
压在每寸肌肤上的重物霍然减轻,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程玉琼的肺部,他用力睁开眼,开始猛烈的呼吸。
眼睫上无数的水滴落在他的眼里,可程玉琼却不忍心再闭上眼,那黑暗无边的绝望不想再回忆一次。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他得救了。
手肘膝盖处传来钻心的刺痛,他才察觉自己抱着的居然是那块鲤鱼跃龙门的奇石,可能是过于用力的缘故,关节处都摩擦出了血痕。
不过能活下来就好!
程玉琼长长呼出一口气,瘫软在粗糙的石面上,却感到热热的鼻息喷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他转过头,发现萧景熙也同样趴在奇石上。
他双目紧闭,气息却均匀,好像只是累着了,扶在奇石上休憩片刻。
两人随着奇石起起伏伏,好像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夜风刮过,吹起圈圈涟漪,十五的圆月巨大得惊人,宛如一只巨大的灯笼占住了半个夜空,也将两人同样笼罩在了皎洁的月光下。
程玉琼也累坏了,他靠在石头上,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呆呆地看着萧景熙,无聊地数着他的眼睫毛。
就在数完一只眼睛的睫毛后,他也醒了。
微睁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又恢复了往日的警惕。
萧景熙同样与他对视了片刻,又默默地转过了头。
他耗尽了内力,丹田之内空空如也,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同样,他也不想理会这个讨人厌的昏君,心里想着应当如何处置他。
“喂!”
程玉琼戳了戳他紧绷的脊背。
萧景熙闭上眼,调理着自己的呼吸,让伤口不再那么疼。
程玉琼见他一副倔驴样,暗自好笑,知道他因为救了自己而懊恼,但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自然不道破。
百无聊赖地对着萧景熙的脖颈,吹了一股凉气。
见他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程玉琼加大了力度,眼见他翘起的一缕湿亮的发丝都要被吹干了。
“何事?”
萧景熙转过脸来,皱起好看的眉毛,露出极为生气的怒容。
但他脸上还点缀着细密的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过去也没有那么生气。
程玉琼正准备嘟着嘴巴吹气,看他终于舍得理自己,眯起一双笑眼,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小声说道:“其实,我刚才说了谎,我不是来找宝物的。”
萧景熙眉心折痕更深,说道:“你要找什么?”
水面之下,他抽出了那柄匕首,紧紧攥在手心。
程玉琼在他说话之际,以极快的速度塞入了一颗药丸,看见他又惊又疑又怒的表情,哈哈大笑,说道:“当然是给你找解药的!”
那颗药丸刚入唇舌就化作一股清流沁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渐渐抚平他身上的痛楚,枯竭的丹田滴入柳枝甘露般慢慢充盈。
程玉琼眉眼弯弯,眼里似散落了整个星空。
而在他的身后,一点烟火升腾而起,在深沉的夜幕中炸开,流光溢彩,赤红的烟火如流星般散落,又没入黑暗之中。
紧接着又是一点烟火腾空,炸开一朵莹绿的璀璨烟花,而后无数朵烟花相继绽放,将整个夜空映上缤纷秀色。
上元节才刚刚开始。